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三十八章 士誠

鄧舍給楊萬虎的命令還是送的晚了。

他的命令到時,最後一個拒不投降的益都軍校剛剛被海東士卒砍下了腦袋。楊萬虎與楊誠帳中設宴,滿帳內數十將校轟然飲樂。特地從高麗帶來的軍妓唱著靡靡的小曲兒,跳舞助興。她們只穿著薄薄的紗裙,乳波臀浪時隱時現。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也該他們放縱歡樂,畢竟才打贏了一場以少勝多的戰鬥。

小半個月前,王士誠與他兩軍便在這河間府會師。按照預定之方略,首先要向西進入保定路,然後取道攻取蔚州。因楊誠借口其所部的輜重沒有運齊,故此稍微的在清州停留了兩日。

王士誠安營紮寨,把楊萬虎部做為右翼,放在了東側;楊誠部做為左翼,放在了西側,而把己軍放在了中間,以為中軍。他這番安排布置,要說沒甚麼錯。自己的軍隊最值得信任,他又是主帥,所以把本部放在中央,正該如此。可是壞就壞在了,他把楊萬虎與楊誠分置左右。

他大可以把楊萬虎與楊誠合而為一,放在一個方向的,卻偏偏沒這麼做。便在駐紮清州的第二日,預定啟程往去保定路的前夜,兩楊暴起發難。他二人兵力合在一處,一萬出頭,佔了出其不意的偷襲便宜,一場混戰,大敗王士誠。

王士誠畢竟有兩萬人,清州也是他的地盤,當時雖然大敗,其實並沒傷了元氣,而且兩楊發難時,他也沒在軍中,而是正在城裡。聞訊之後,他暴跳如雷,招攏敗卒,本待出城與兩楊廝殺,不料海上來了數十艘大船,海東的援軍及時趕到。

清州距離海岸的距離,比益都還要近得多,只有幾十里。趕來的海東援軍,正是遼西部隊,帶隊的李鄴。早些時日,遼西海東軍包圍了大寧,不過一直沒有發動總攻。他們的真實作戰之目的地,實際並非大寧,乃為清州,趕在這麼個時候,與鄧舍一前一後,登陸上了山東半島。

李鄴帶來了四五千人,如此,兩楊聯軍的軍力便與王士誠相差無幾了,牢牢把城池困住。王士誠幾次突圍,沒有成功。清州附近有幾個大城,比如滄州、南皮、無棣。這些城池都是在王士誠控制下的,卻因田豐大軍壓境,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趕赴增援。

益都城裡,田家烈、續繼祖望眼欲穿等待王士誠回援之時,他們自然不會知曉,卻也正是王士誠在清州城裡望眼欲穿等待益都援軍之際。簡而言之,鄧舍、田豐聯手,漂亮地打了一個穿插、割裂,把益都、清州完全地徹底隔絕開來,形成了兩座孤城。

細數山東勢力,王士誠、田豐不過是最大的兩股,其它的小勢力還是有不少的。

濟南劉珪是一個,依附田豐的楊誠也算一個。此外,又有棣州余寶、滕州王士信等等。余寶、王士信與田豐一樣,皆為蒙元義軍萬戶的出身,也就是所謂的青軍,後因毛貴的勢大,先後投降依附。只不過他們沒田豐那麼厲害,各自分別佔據的只有一兩座城池。

滕州在山東南部,臨著兗州,快到腹里的邊界了,與徐州遙遙相望。在這一場海東與益都的內訌中,基本用不上它,起不到甚麼作用。但是棣州不同,棣州在樂安以西、清州以南,經由田豐說動,余寶起軍北上。

三路人馬會合,軍力達到三萬餘,并力作戰,日夜攻城。

在益都上演的戲碼,同一時間在清州也一樣的上演。招降、造謠、尋找內應。小毛平章之所以在益都攻城戰後多日才出現城下,並非因他早先沒來,實則他是第一批隨軍抵達的,只是他的頭一個招降目標不是益都,卻在清州。他在清州城下招了兩三天的降,露過了面,然後才日夜兼程又趕去了益都。就這兩三天,他勝過十萬雄師,兩楊最後能打下清州,便全靠了姬宗周與一個毛貴的舊部獻城投降。

這實在意外之喜。本來既定的計畫,他們的任務只需要圍住清州、不放走王士誠就行了,等鄧舍打下益都,然後慢慢再來收拾。真是沒想到,如此輕易竟然就迅速獲勝,獲勝的時間更比鄧舍打下益都還早了一日。

什麼叫功勞?這就是功勞!可以預想,不管在鄧舍的功勞簿上,抑或田豐的功勞簿上,兩楊必然會因此得到濃墨重彩的一筆,一個大功勞肯定跑不掉了。聯軍將校又怎能不為此歡喜?慶功宴席,實屬尋常。

然而,卻有一個美中不足。楊萬虎心不在焉,一邊飲酒,一邊拿眼不停往帳外瞟去。楊誠年約三十齣頭,戰場上親眼見楊萬虎的剽悍,對他非常敬佩,笑道:「怎麼?將軍無心飲酒,莫非還是在記掛那事兒?」

「我家主公嚴命要俺把王士誠困住,如今卻,……」楊萬虎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俺深怕縱虎歸山。」

「將軍多慮了。這清州城咱圍的鐵桶也似,沿邊駐防各營異口同聲咬定,絕對半個人沒有放走,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王士誠他能有多大的能耐?插翅能飛么?即便能飛,逃得過咱的快箭勁弩么?攻城當天,廝殺了半日一夜,城中死傷無算,說不定,他也在其中。將軍何必憂慮?」

「希望如此。」

帳外一人大步跨進,楊萬虎霍然起身,伸手壓低諸將校的飲酒笑語,急不可待地問道:「怎樣?」那人搖了搖頭,說道:「城裡城外的死傷者,包括平民百姓在內,翻揀遍了,並未曾見有王士誠。」

「俘虜軍里呢?」

「李鄴將軍還在查找。」

「催他快點!」

楊萬虎焦躁煩惱,楊誠笑吟吟的,卻與他截然不同,好像渾沒把此當回事兒,卻也好意,不住口地安慰他。楊萬虎口中敷衍,心中想道:「要非你部軍馬與余寶的麾下,城破日,不聽節制,入城四處劫掠,搞的陷入混亂。王士誠,又怎會莫名其妙地失蹤?」越想越怒,端起酒,一飲而盡,重重放在案上。

「將軍何必生氣?大事已定,就算走了一個王士誠,他又能怎樣?敗軍之將,不足為慮。」

楊萬虎大怒,險些脫口而出:「走不走王士誠沒要緊,主公的命令俺沒能完成,卻該如何是好?你可以把田豐的命令當作耳邊風,俺卻不能把燕王的令旨置若罔聞!」話沒出口,帳外又來一人。二十多歲,中等個頭,兜鍪鎧甲穿戴的一絲不苟,按劍而行,乾淨利索。

這來人正是李鄴。他來入帳中,目不斜視,穿過宴席,步伐矯健,來到兩楊席前,英氣勃勃地行個軍禮,道:「見過兩位將軍。」

「怎樣?」

「不肯降的,百戶以上已然盡數斬首,百戶以下也剛剛悉數坑了。計有百戶以上將校十三人,百戶以下軍卒一千三百二十三人。另有城中胡人、色目總計四百三十二人,也一併砍了,已經全部懸首城頭。」

「沒問你這個,可找著王士誠了?」

「不曾。」

楊萬虎大失所望,倒回本位,看看帳內,望望帳外,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狗日的王士誠哪兒去了?」順口補上一句,「怪哉,卻也蹊蹺。」

王士誠的下落至此成了一個疑案。很多年後,山東地方興起了許多種的民間傳言,或者有說他戰死攻城當夜的,也有說他其實沒有死,因為他仁厚有德,天不忍殺之,助其逃出了清州,後來遁入空門,做了和尚。

事實的真相如何,也許永不會有人知曉。

人們眼見的,清州之戰過後,王士誠銷聲匿跡,蹤影全無,從此再沒有一個見到過他。城頭變幻大王旗,益都城頭,代表王士誠的「王」字大旗緩緩落下,斗大的「毛」字迎風升起。然而所有的人,每一個全都知曉,推出來的不過是個傀儡,那個毛字的後邊,站著的卻是個鄧字。

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曾經的雄心壯志雨打風吹去,誓師校場的豪情彷彿還在,轟轟烈烈的聯取大都形同一場鬧劇。贏得勝利的只能是野心家,亂世里,絕沒有適合過度寬仁者生存的土壤。

陳虎親率大批的援軍,橫渡渤海,在隨後的月余里陸續抵達益都。

依照先前與田豐的約定,益都以西歸田豐,益都以東歸鄧舍。山東的戰略要地,東邊沒多少,西邊的泰安可謂最重要的一個。

泰安有泰山之險。山東丘陵以泰山最高,所謂「山東形勝,莫若泰山。泰山之形勝,萃於泰安」。泰安北阻泰山,南臨汶水,介齊魯之間,為中樞之地,由此縱橫四齣,掃定三齊,均成高屋建瓴之勢。可以這麼說,得泰安者,得山東。

「此地絕不能由田豐得之。若落入其手,則我益都便要時刻處在他的威脅之下,且我軍以後也勢必難以向西寸進。」

「協約上這麼定的。怎麼辦?」

「泰安原本誰的轄區?」

「陳猱頭。」

「咱不去取,他來主動求附,這不就行了么?」

「主公的意思是?」

「叫陳猱頭來。」

益都城破當夜,續繼祖逃回家中,帶了家眷,又折去王府,想護著王夫人一起殺出去。王夫人沒同意,不願意走。鄧舍早通過李首生給她送去了一封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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