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二十九章 陽謀

曆數鄧舍入益都以來所用的種種計謀,先用瞞天過海,騙的王士誠信他來益都是為了借道陛見天子。然後反間,疏離了王士誠與田家烈的關係,並巧用手段,將田家烈調走沿海。再用益都士子造成輿論,激起王士誠的驕傲。欲擒故縱。

接著遠交近攻,安撫察罕、孛羅等之同時,與田豐達成盟約,並與之聯手,一唱一和,更進一步地火上澆油,最大限度地刺激出王士誠不切實際之雄心壯志。利用他欲圖青史留名的野望,上屋抽梯。所有這一切之目的,全在釜底抽薪,重頭戲調虎離山。

如今老虎即將要被調走,看來好似大功告成。可是,另一個矛盾卻又出現。

須知,海東在益都沒有一兵一卒的駐軍,沒有基礎,缺少立足點,就好似空中樓閣,再強的實力也沒有用武之地。如果鄧舍不顧一切,採用強攻的方法,那麼,名不正言不順,勢必激起益都地方上下的反彈,且他如若強攻,只能從海路上來,即便最終獲勝,也定然損失慘重。

更不必說,倘若強攻遇到阻礙,萬一久攻不下,給了王士誠反應的時間,再讓他帶軍殺回來,那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實在得不償失。

然則,下一步該怎麼辦呢?鄧舍與洪繼勛、姚好古早就商量出來的決議,下一步索性就不用陰謀,改用半陰半陽。簡單地講,八個字,兩個詞:老調重彈,故技重施。至於如何故技重施?他的故技又是什麼?

鄧舍對顏之希等微微一笑,把接下來的步驟、計畫詳細道出。

諸人聽完,又是駭然,又是驚奇。

膽大的如鞠勝,拍案叫絕;膽小的如國用安,憂心忡忡。顏之希拈著鬍鬚,沉思半晌,道:「此策雖險,險中有奇。出人意料,絕妙絕妙。」

對顏之希的分析,李溢表示贊同。他補充道:「此策若成,殿下則反客為主,頓時便有了名分大義。有了名分大義在手,就算將來殿下在攻取益都的過程中,遇到些許的阻礙,料來也不打緊,大可以徐徐克之,無須焦急。是為擒賊擒王、借屍還魂之計也。甚好甚好。」

四個人,四種心思,但有一點卻是相同。他們望向鄧舍的目光,佩服之餘,更多出了三分敬畏,不約而同地想道:「城府深沉?何止深沉!」

有著忠厚仁義的美名,行此致人死地之悍策。曾經顏之希對鄧舍做過的評價,此時再度浮上他的心頭,真是半點不假!託名仁厚,實為奸賊,誠曹孟德之流也。然而,話說回來,亂世之中,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是值得託付與投靠的明君呀!若拿三國人物來做比較,別說曹操,即使忠義仁厚的典範劉玄德,試問:他的荊州怎麼來的?他的蜀地怎麼來的?他又是怎麼當著趙子龍的面摔阿斗的?他又是怎麼在臨危病死前,向孔明託孤的?

說白了,一個主公好不好,判斷之標準,不在虛名,而在他的雄心志向,在他對時局的把握控制,在他對待臣子的態度、並及他對待敵人的態度。

名為仁厚,實際行事也很仁厚的話,至多可得人一聲讚許:忠厚長者。君子可欺之以方。尤其戰亂之時,鼎革之際,真的英雄註定悲劇人物,只有梟雄才是成大事的材料。歷朝歷代,曹操皆被視為奸臣,然而當其時也,曹操麾下之能臣勇將,卻不知比東吳、西蜀強過多少!最後一統三國的,也不是東吳,也並非西蜀,為何卻也偏是曹魏?原因便在於此了。

且說鄧舍這擒賊擒王、借屍還魂之計,之所以早不說、晚不說,直到現在才向顏之希等合盤托出,卻是因了若行此計,非得鞠勝這樣的益都豪門大戶配合不可。

故此,他待諸人消化了完以後,笑道:「此計若成,則益都為我囊中之物矣。諸位先生皆高明之士,有治國安邦的大才,日後這益都行省,說不得,還需得請幾位出山。到時候,請諸位千萬看在咱們布衣之交的份兒上,毋要推辭為好。」

俗云:無利不起早。顏之希幾個主動投靠鄧舍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以前說太早,現在眼見大事將成,鄧舍把話挑明,一來給他們吃個定心丸,二則也好在接下來的「借屍還魂」計中,使得他們更加死心塌地地為海東做事。

果然,顏之希道:「治國安邦之才,愧不敢當。殿下不嫌吾等淺薄,肯以布衣為交,吾等已然受寵若驚。有何需要咱們出力的地方,但請殿下明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哈哈。顏先生,豪邁之士也。現下這借屍還魂之計,若想功成,還真有一樁事情,非得諸位來辦不可。」鄧舍緩緩道出,「如此如此。」

眾人側耳傾聽,無不心領神會,紛紛慨然應諾。海上相會,匆匆而別。顏之希等自轉回益都。

送走了他們,鄧舍步出船艙,遠望海面,波瀾起伏,無邊無垠。藍天、白雲、碧波、海鳥。過了這渤海海峽,迎接鄧舍的,就將會是一片更為廣闊的天地。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饒是他久經沙場,也忍不住熱血沸騰。

一波巨浪打來,小船顛簸,隨從侍衛勉強站穩腳步,躬身請他回入艙內。鄧舍興緻很高,不肯回去,扶著船舷,穩立不動,迎著強勁的海風,他心潮翻湧,吟誦道:「萬里瀚海橫渡,極目魯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爭分奪秒,時不我待。

望著顏之希等乘坐的小船漸漸運去,鄧舍轉問左右,道:「郭將軍那裡,準備妥當了么?」

畢千牛答道:「精挑細選了三百勇士,郭將軍在昨日便已潛上岸了。」

「即去通傳,令他立即展開行動。千牛,你也準備一下,趕去益都吧。」

「是。」

三天後,王士誠親率益都主力,兵馬兩萬,號稱十萬,敲鑼打鼓、張揚旗幟,浩浩蕩蕩地出了益都城池。他們走後的次日,顏之希與益都三友悄悄返回城中,與顏之希等前腳接後腳,畢千牛化妝成個老農模樣的鄉下人,也接著進了益都城。

色目人瑪樂格雖然遠去了大都,但他所在益都開設的酒樓卻依然還在照常營業。畢千牛擔著一挑木炭,哪兒也沒去,進了城門,便直奔酒樓而來。酒樓里的夥計全都早換成了通政司的人,畢千牛尋著帳房,對上暗號,自有人取走木炭,帳房引著他來入後院。

那帳房不識得的畢千牛是為何人,問道:「老哥既是奉殿下之命前來,不知所為何事?殿下有何命令?請講。」

這帳房在通政司任的職位不低,畢千牛卻不肯對他說,只道:「不知李知事現在何處?煩請姐夫且去將他請了過來。殿下的命令,俺只能當面告之與他。」

「姐夫」,是當時陌生人之間一種普遍的表示尊敬的稱呼,好比現在的「同志」。一邊說,畢千牛一邊取出信物,是個青翠玉佩。通政司有明文規定,凡見此物,如見燕王。擁有此物的人,不管有何吩咐,通政司上下都需得無條件服從。那帳房驗過無誤,肅然起敬,心知這位貌不驚人的老農,定然是位了不起的海東大人物。

不多時,李首生接了急報,匆匆忙忙地過來。他與畢千牛本就相識。要說起來,畢千牛身為鄧舍的侍衛隊長,海東高層不認識他的,還真一個也找不出來。

李首生又驚又喜,打發了那帳房出去,問道:「主公有何命令?居然勞動畢將軍親自前來!」不等畢千牛回答,他隱隱已經猜到,趕著又問,「可是,……,可是到了那樁大事要發動的時候了么?」

畢千牛神色莊重,緩慢地點了點頭。便彷彿春雷炸響,李首生頓然心跳不已。

他堂堂海東高官,甘願隱姓埋名,在益都卧底的這許多時日里,每日間殫精竭慮,在海東對益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短短的時日內,硬生生無中生有,打造出了一個四通八達、觸角無孔不入的龐大情報網,其中的艱險辛苦實在不足與外人道也。他這麼賣命為什麼?所為的,可不就是這一天么?

他激動的話音都帶起了顫抖:「主公有何指示?」

「三條命令。首先,把這封信轉交給任忠厚,呈給王夫人看。其次,配合、掩護郭將軍部入城。最後,配合、掩護郭將軍部出城。另有一句話給你,主公特別交代,此次行動,事關全局成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主公又說:南方有鳥,三年不鳴,一鳴驚人。李知事,看你通政司大顯神威的時候到了!」

「通政司上下定不計犧牲,不惜代價,誓死不辱主公之命。」

畢千牛交給李首生的信,半個時辰後,即由李首生親手轉給了任忠厚。午時前,出現在了王夫人的案幾之上。

信上言道:「前日錦州大捷,得珍寶兩件,欲贈娘子。計算日程,五天後,我的使者便能給娘子送至。我有個提議說給您聽。如今掃地王親提諸軍,將要去征伐前線。城中的軍心或許會不穩當,何如藉此機會,娘子乾脆舉行一次夜宴,把珍寶出示給益都文武觀看,如此,一則合了古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意思,二來也可示娘子之有暇,有利穩定民心。娘子以為如何?」

王夫人還能以為如何?她的一點芳心早牽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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