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二十二章 石出

待鄧捨出廁,王士誠等人已經走了。

他在茅廁里待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拉的腿軟無力。田家烈臨走前不放心,還特地跑到茅廁外邊,悄悄地聽了半晌,聲如雷動。鄧舍迴轉室內,倒在床上,他初時還懷疑巴豆的用量少了,現如今,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狗日的,弄假成真,用的卻是有些多了。」

吃巴豆,本就是為應付王士誠等人而採用的苦肉計。王士誠已走,沒必要接著受罪,自有畢千牛端上提前熬好的解毒湯。管它苦也不苦,鄧舍接住,仰頭一氣喝完。

在羅國器與畢千牛面前,鄧捨身為上位者,不想對他們抱怨。他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兒,覺得腹中略微好轉,睜開眼睛,問羅國器,道:「你方才去送何必聚,送了那麼久,他是不是對你講什麼了?」

「正要與主公分說。他也沒講什麼,說東道西,其實也就是一句話可以概括。吳國公願與主公結盟。」

朱元璋的地盤,東有張士誠,西接陳友諒,南有方國珍,北邊鄰近安豐朝廷。方國珍據三州之地,水師雖強,步卒較弱,可以先不予考慮。陳友諒與張士誠,一個兵狠,一個國富,皆養有軍卒不下十萬,是朱元璋的首要大敵。對付他們兩個,朱元璋已經很是吃力,若沒有安豐朝廷以為他北邊的屏障,可以說,他必難支撐。

安豐朝廷為他北邊的屏障,屏障的誰人呢?當然是察罕帖木兒。

小明王、劉福通是察罕的手下敗將,汴梁一敗,實力已然大損。鼎盛時期,他們尚且不是察罕的對手,眼下更可想而知。好在山東現今還在宋政權的手裡,從側面上可暫保安豐朝廷的安全。因為山東比鄰察罕的大本營,威脅性太大,故此山東不滅,則察罕必不會用兵安豐。

換而言之。如果元廷沒有內鬥,察罕可以後顧無憂、放心大膽地用兵的話,他用兵的次序明眼人一看即知,必然先取山東、繼而安豐,徹底平定河南、淮泗。張士誠與方國珍早已降元,隨後,察罕有兩種選擇:或由西向東,出陝西,取蜀地,接著先取陳友諒,而後朱元璋。或由東向西,聯手張士誠、方國珍,先取朱元璋,接著陳友諒。

不管是哪一個可能性,朱元璋孤木難支,都必然將會岌岌可危。

——這也是為什麼他在汴梁被察罕攻取後不久,即很快做出遣派使者、向察罕示好的舉動,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還猶豫要不要像張士誠、方國珍一樣,接受元朝的官職、名義上投降蒙元之原因所在。

也正為因此,他想與鄧舍結盟。

山東的形勢大家都很清楚,毛貴一死,小毛平章年幼,壓不住場子,田豐與王士誠不和,彼此常有摩擦。兄弟鬩於牆而外有強敵。指望山東牽制察罕,顯然不可能了。就別說察罕,他為何派何必聚去山東?還不就是為了探山東之虛實,有覬覦伺窺之意!只可惜他距離山東遠了點,中間隔了個安豐朝廷,縱然明知山東不穩,卻也無法插手。

不過也由此,更讓他確定了,山東早晚必然會是察罕的囊中之物。

要想化解這個危機,只有依賴鄧舍。朱元璋並非指望鄧舍取山東,他也不清楚鄧舍已經決定取山東,他想與鄧舍結盟的出發點,其實看重了鄧舍在遼西戰場上的卓越表現。他與鄧舍之間,雖因隔了安豐、元軍、山東等種種的勢力,路途遙遠,沒辦法獲悉其在遼東的戰況詳情,然而,鄧舍數次大敗世家寶、擒殺張居敬的戰績,因為曾報給安豐,所以他還是知曉的。

既然鄧舍在遼西戰場佔了上風,那麼鄧舍至今不取遼西的用意就很明白了,並非不能取,而是不想取。取了遼西,威脅腹內,一旦入關,離大都就沒多遠了,必然會將察罕與孛羅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海東在前線浴血奮戰,放任江南群雄藉機發展,鄧舍沒那麼偉大。

但是,朱元璋認為,鄧舍的這些顧忌都是出於他在關內、中原沒有盟友的原因。

如果能與鄧舍結盟,則他也許就不會這樣考慮了。畢竟,關外就那麼大的地方,高麗也被他攻佔了,不出關、不入中原,海東就沒有什麼可發展的餘地了。根據近年來鄧舍積極進取的表現,朱元璋判斷:他絕不是劃土自守、沒有抱負志向的人。

那麼,鄧舍、朱元璋兩家結盟後,有了朱元璋在中原的遙相呼應,鄧舍就能夠放開手,積極大膽地攻取遼西。設若果然引來了察罕、孛羅的夾攻,則朱元璋提出,他願與山東合力,並說服安豐一道出軍,攻襲察罕的側翼,從而減輕鄧舍的壓力,配合他戰勝元軍。

朱元璋既有這個提議,他從中能得到什麼好處呢?設若察罕果真攻取山東,給江南造成了壓力,則可由鄧捨出遼西,威脅大都,從而使得察罕顧此失彼。簡而言之一句話,察罕打鄧舍,朱元璋應之;察罕朱元璋,鄧舍應之。

鄧舍聽完了羅國器的轉述,沒直接做出回答,他敏銳地抓住了朱元璋保證里的一個奇怪問題,問道:「吳國公說設若察罕攻我海東,則他願與山東合力,並說服安豐一道出軍?」

「是。」

「莫非吳國公?」

「然也。臣從何必聚話里意思中聽出,吳國公已經知曉了主公來在益都,不過他以為主公來益都的目的,名為助益都剿倭,其實與王士誠結盟的。」

鄧舍在益都待了差不多快有一個月了,朱元璋在益都的情報工作做的不錯,下手比鄧舍還早,知道此事倒不足為奇。鄧舍沉吟片刻,問道:「你以為吳國公此結盟的提議怎樣?」

「雖不足信,然未雨綢繆,吳國公眼光很遠啊。」

「為何不足信?」

「言辭蠱惑,遙相呼應云云,似乎對我海東有利。然吳國公左有陳友諒,右有張士誠,自顧不暇,又怎與咱遙相呼應?」

「不然。」鄧舍搖了搖頭,「他雖陷兩線作戰,如果與安豐、山東合力,還是有與察罕一戰之力的。更重要的是,他以為我到益都是為與王士誠結盟而來,自以為攥住了我的心思,以為我急於入關。則此時提出此盟約,料我定不會拒絕。不止未雨綢繆,吳國公也很會猜人心思呀。」

「可惜。他猜錯了主公來益都的真實用意。」羅國器微微一笑,問道,「既然如此,那麼請問主公,這盟約,還與他簽不簽了?」

「你怎麼回答何必聚的?」

「臣模稜兩可,未曾給以定言。」

「我料三兩日內,何必聚定然會再來找你。到時候,你答應了他便是,就說我海東願與吳國公簽此盟約。」

朱元璋以為鄧舍來益都是為與王士誠結盟,那就讓他這樣以為便好。也不怪朱元璋判斷錯鄧舍的意圖,鄧舍只帶了三五百人來益都,即便加上沿海的海東水師也不過數千人,憑這點人馬攻取山東?誰也不信。

登陸戰不比陸戰,或許渤海海峽較窄,補給、後勤等問題可以稍微克服,但就只一個搶灘,以及搶灘後的站穩腳步,沒個萬把人,難上加難。更不必說毛貴、王士誠經營益都已有數年,早根深蒂固。

「今天不容易,好歹把王士誠敷衍過去了。……,對了,千牛,那個吳鈺林,可就是?」

「不錯。益都的名醫總共也沒幾個,與田家烈有關係的更少。全靠了顏之希與益都三友,提前走通了路子。」

吳鈺林是福建人,早年因父母疫病傷亡故發願學醫,去年大都瘟疫流行,他曾往去行醫,不久後,便折轉來了益都。他自學醫有成以來,江南、北地多有遊歷,游醫的過程中,多見漢人受蒙人、色目人的殘酷壓迫,他本人也常受歧視,對亡國奴的體會尤為深刻。

故此,他很仇視蒙人。因他去過的地方較多,故此眼界較為開闊,對如今的時局也比較了解。山東內部情形如此,他當然看的出王士誠遲早難逃覆滅的結局。與其讓益都再被異族奪取,不如交給鄧舍。

故而,顏之希一與之說,希望他能做些配合,他當即答應。

吳鈺林算是識時務的,也有不識時務的。識時務者好言想說,待事成後,可許以重賞。真碰上不識時務的,也沒關係。顏之希搞不定的,有李首生接手。名醫也是人,誰沒個家眷親屬的?反正鄧舍就準備大舉行動了,也不怕先提前用點暴力、威脅的手段,做為開胃菜。

「田家烈怕是越來等不及了,……。羅公,我入廁時,王士誠與你都說了些甚麼?」

「他一個勁兒地追問臣,聖上給主公的諭令是什麼。」

「你怎麼回答?」

「依照早先的商定,臣直言相告。把聖上命令主公圖謀大都的聖旨,給他複述了一遍。」

「他怎麼反應?」

「雖說主公之前已經多次與他提及,但是他顯然一直沒當回事兒,以為主公不過在故作忠誠。大約主公入廁前,在床上說的那一段話,給他了深刻的印象,他看似不再以為主公是在『故作忠誠』,有點相信了。」

「鄧舍入廁前,在床上說的那一段話」,羅國器指的是「強為振作,以報君恩」這幾句。雖然當時他沒在場,但是這番話都是他們早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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