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九章 顏氏

羅國器、佟生養成功交往上了劉家。

兵荒馬亂的,多個朋友多條路,沒人嫌朋友多。何況佟生養有著海東的背景,乃為燕王的義弟。劉家對他非常熱情,賓至如歸,劉家的公子與他談的興起,差一點八拜為交。倒不是佟生養不願意,羅國器委婉拒絕了。

他提醒佟生養:「低調,低調。」如果結拜成兄弟,一旦傳出去,肯定引起益都不必要的懷疑。並且佟生養貴為燕王義弟,他結拜個兄弟,與燕王算什麼關係?從佟生養成為燕王義弟時起,他就不是普通人的身份了,需得時刻注意。不能給燕王惹來麻煩。

羅國器這邊挺順利,王宗哲與楊行健那裡也按部就班。

楊行健與田家烈當宴爭辯,不落下風。出席宴席的皆為益都高官,散宴不久,楊行健「能言善辯」的名聲就傳開了。儘管這引起了一些人的敵視,一個小小的從七品檢校官竟敢與堂堂的益都右丞分庭抗禮,簡直豈有此理!但對姬宗周這類的蒙元舊官來說,他們卻不在乎。

到底他們是降官,與益都的親密遠未到休戚相關的地步。甚至,聽聞田家烈吃癟,他們有些人居然還會有幸災樂禍的心思。田家烈沒有功名,往日小民,今高踞頭上,縱然當面唯唯諾諾,背地裡不服氣的人多有。

因此,楊行健很受他們的歡迎。加上王宗哲連中三元、狀元郎的身份,舉世罕見,百年難遇。連中三元,往常只在書中聞,今日真人在眼前。多難得。即便王宗哲沒什麼大的才學,能與他一見,好虛名的文人們免不了覺得自己也身價倍增,至少多了個談資,方便日後吹噓。

有好事者,後來統計了一下,便在王宗哲到來益都後的短短數日內,益都文人的詩詞產量直線上升,最高者,一天就有七八十篇詩文問世。可謂轟動一時。

內容五花八門,有《與狀元郎會飲亭中,雲淡天高,遂賦此詩》,有《海東王治書侍御史,至正狀元,連中三元,時有盛會,滿座豪英,余亦陪末席,乃賦此詩》,等等。無一例外,所有的詩篇中必然有那麼一句、或者幾句點明王宗哲的身份,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直到多年以後,還有曾參與過盛會、見過王宗哲的人給子弟們講起這段「百年難逢的盛會雅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羅國器與王宗哲等人,每每清晨出門,夜深方回。這一日,羅國器卻提前回來了。他滿面喜色,轉進書房,鄧舍正在看書。瞧見他如此高興,鄧舍問道:「怎麼?碰上什麼事兒了,如此欣喜。」

羅國器道:「臣有一樁好事,要稟告主公。」

「說來。」

「不知主公可知兗國復聖公?」

「孔門三千,最賢顏淵。」鄧舍看的書恰好正是《論語》,他翻到《雍也篇》,念孔子讚揚顏淵的話,「『賢哉回也。』羅公說的可是顏回么?」顏淵,唐時,尊之為兗公;宋時,加封為兗國公;元時,文宗年間,又尊之為兗國復聖公。

「正是。不知主公又可知顏子之後,現在何處?」

「不知。」

「顏子本魯國曲阜人,其後人分南北兩宗。北宗顏氏,世居曲阜,至元年間,按照地域分為十二戶。主奉祀事者,乃大宗戶,又稱翰博府。現今大宗戶的族長名叫顏之美,系顏子五十六代孫。」

鄧舍莫名其妙,道:「然則,又如何?」

「顏之美曾任偽元益都學正,其子女兄弟有相從而來的。後來,顏之美調任廬州府教授,因為道路迢遠,只帶了兩子隨行。其弟顏之希,隨他一起來的益都,卻沒隨他一起走,反而落戶本地。臣方才從劉家出來,便在劉家,見到了這位顏之希。」

「顏之希?顏子苗裔?」

「是。」

「好啊,哈哈,好啊。」鄧舍放下《論語》,起身轉了兩圈,連道了兩個「好」字。

要說那顏之美,由益都學正轉廬州府教授,不算有權勢,且還是任官蒙元。並且聽羅國器話里意思,他的弟弟顏之希更是個白身。看似沒什麼地位,但是,奈不住他們的身份。顏子苗裔,誰不知道顏淵?復聖后人,聽了就讓人肅然起敬。況且顏之美是主奉北宗顏氏祭祀的,又與另外十一戶大不相同,高出了一截。士子們中間很有聲望。

說白了,忽必烈為什麼祭祀孔廟,歷朝歷代為什麼對孔子、顏淵加封不斷?為什麼孔子的後人能得以封為衍聖公,世代承襲?並沒有別的原因,純粹對文化傳承的尊敬。衍聖公,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了一個文化的符號。

孔門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顏淵第一。

「顏子苗裔。」鄧舍又重複了一遍,「好,好!」忍不住又接連道了兩聲好。

他道:「顏子苗裔,我需得登門拜訪。」隨即又搖頭否定,道,「不妥,不妥。貿然登門,似乎有些冒失。……,嗯,這麼著,羅公,咱從海東來時,我記得專門帶了不少的字畫古籍。你去挑些出來,先替我送給他,……,送給復聖后人。然後,我再登門拜訪。」

羅國器笑道:「卻也難送。」

「為何?」

「臣已代主公向顏之希表達了想要登門拜訪、與之一見的願望。」

「他怎麼說?」

「求之不得。」

「約了何時?」

「只等主公有空,他說隨時恭候。」

鄧舍現在就有空。他哈哈一笑,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上午相約,咱下午就去赴邀。如何?」羅國器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去的越早,誠意越濃。兩人相顧一笑。待到下午,鄧舍收拾了一下,揀了幾件書畫禮物,即與羅國器一道,出門往去顏府。

顏家有名望,但並不富裕。

顏之希的家中,不過前後兩進,前邊會客,後邊住人。聞聽鄧舍來到,顏之希親迎出門。他約有四十多歲,中等個子,容貌清雅,鼻樑很高,額頭上幾道淺細的皺紋,頷下三縷長須,隨著他的走動而微微飄揚。

「貴客臨門,蓬蓽生輝。拜見燕王殿下。」

鄧舍搶步上前,扶他起來,道:「老先生休聲美譽,天下所聞,我仰慕已久了。今得相見,非常榮幸。今日我們只論長幼,不分尊卑。快快請起,不須多禮。」到底顏之希白身。他話音儘管客氣,卻沒有回拜,只是把他扶起,作揖行禮。

眾人分賓主次序,往正堂行去。

顏家的前院佔地不大。角落一口水井,院中數棵槐樹。時當六月,正值花開。滿樹的槐花,潔白似雪,一簇一簇地堆積綠樹葉間,地上落的也有,滿院暗香繚繞。許多的蜂蝶繞樹飛舞,不時傳出幾聲蟬鳴。

鄧舍笑道:「夜雨槐花落,微涼卧北軒。老先生隱居此間,誠然桃花源也。」

「陋巷蝸居,豈敢桃源之譽?」

「不然。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老先生品學兼優,德才兼備,即便蝸居,也為名室。何必過謙呢?」

舞文弄墨、掉了兩句書袋。顏之希對鄧舍的觀感就大不一樣,心想:「聽聞他本為草莽,不料如此文雅!」有了一個不錯的初次印象。殷勤讓客,請鄧舍入正堂敘話。鄧舍拱手,請他先行。

顏家的前後進有側門相通,側門是個月亮門,斜對正堂。臨入堂前,鄧舍瞥見後院里似有個花園,繁花錦繡,有三兩個少年在那裡玩耍。他也沒在意。一行人入得堂內,分別落座。自有小廝奉上茶水。

「為我益都百姓,燕王不辭勞苦,渡海遠來。在下無以為敬,唯有此好茶一杯,聊表心意。」

「益都、海東,本為一家。益都遭倭,海東來救,理所應當。老先生太客氣了。」鄧舍抿了一口茶,入口清潤,餘味悠長,贊道,「當真好茶。」

他對茶沒什麼講究,也就能分出個好喝、不好喝。羅國器比他懂,細細品了兩口,笑道:「不止茶好,水也好。主公請看,這碗茶水,湯色清明,飲入口中,輕靈鮮爽,有冰雪的凜冽之氣。……,顏先生,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當是用的雪水?」

「正是年前,在下從梅花上收來的春雪,埋在地下,才開化不久。不多,只得了半瓮。燕王大駕光臨,沒什麼可招待的,只此清茶一杯。商請燕王不要嫌棄。」

三人敘話多時。

顏之希既有意逢迎,鄧舍又存心與之交好,加上羅國器左右逢源,竟是賓主皆歡。顏之希嘆道:「名下無虛!燕王禮賢下士,尊老重教。在下多日來,常聽友朋提起燕王,無不稱讚,都說燕王仁厚,名不虛傳!」

「貴省小毛平章年少聰慧,掃地王寬仁愛士。我這點名聲,又怎麼敢在賢士們面前提起?過譽過譽,實不敢當。」

顏之希道:「古人云:白髮如新,傾蓋如故。在下與燕王雖然初次見面,但燕王的風度,實令在下心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交淺言深,是為忠也。老先生請說。」

「小毛平章聰慧不假,惜其年少。掃地王寬仁愛士,在下居此陋巷,已有數年。掃地王來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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