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四章 倭亂

姚好古不慌不忙,把他的計策講出。鄧舍頓時轉憂為喜,兩日後,洪繼勛從高州返回,三人接連密議了兩天。第三天,鄧舍齎書,急召屯駐平壤的陳良、藤光秀等平壤水軍翼元帥府諸將,星夜兼程,趕至遼陽。

鄧舍面授機宜,陳良、藤光秀瞭然會心。

山東瀕海,自多年前以來,常有倭寇騷擾。因為近數月來鄧舍收編倭人的緣故,平靜了很多。但是,便在鄧舍與陳良、藤光秀見過面後不久,登州、蓬萊、福山、文登等地卻突然再度鬧起了倭患。

登州等地的守將促不及備,雖不至於像去年遼左的金復州一樣,被倭人奪城占邑,沿海的村縣卻也因之損失慘重。並且,這一次的倭寇來襲與往年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倭寇明顯地具有更強的組織性、紀律性,使用的武器也不但有冷兵器,火炮、火銃之類較為先進的火器竟然也有。

登州往西,是萊州。兩地距離不遠,相隔百餘里。

萊州也瀕海,毛貴曾在此地設立三百六十處屯田,山東的軍糧半數依賴於此。倭人對登州的侵擾,不可避免地震動了萊州。剛剛麥熟不久,萊州收穫的糧食尚且沒來得及全部運走,萬一被倭人搶去,勢必威脅到部隊糧餉的供給。這就是大事件了。

好在山東也不是沒有海船。當年毛貴下山東,走的便是海路。消息傳入益都,王士誠當即下令,調了數十艘大小海船馳援沿海。奈何有海船不代表就有水師,臨時草草裝備起來的海船,怎會是久經訓練、兇殘成性的倭寇之對手?

這一場發生在渤海海峽的海戰,只持續了七八天,就像是它突如其來的發生一樣,又突然地結束了。

山東全軍覆滅,數十艘海船隻餘下了四五艘殘兵敗將,倉皇逃竄回了萊州灣,固守不出。倭寇獲得了勝利,趾高氣昂,變本加厲地擴大了對山東沿海的襲擊。由最初的兩三天一次,發展到一天兩三次,並且慢慢地開始向萊州灣推進。

王士誠一籌莫展。

除了連連催促沿海萊州各地加快往內陸轉移糧儲之外,他別無半點對策。可是,就算他順利地把糧儲全部轉入內地,又怎樣呢?他豈會不知,這只是權宜之計,絕非長久之策。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屯田在萊州,倭寇就是個嚴重的威脅。對付過今年,明年怎麼辦?

就不說明年,有倭寇侵擾邊海,下半年的秋種該怎麼辦?

他本來就是個帶兵打仗的,起於草莽,不讀詩文,經過歷年沙場征伐的磨練,有些將才不假,帥才就勉強。遑論運籌帷幄、臨機應變的才幹?卻是絲毫也無。

要非如此,他也不會在既有名分大義、又人強馬壯的情況下,——他有小毛平章在手,且吞併了趙君用所部的大半人馬,並且有與續繼祖的聯盟,卻至今連田豐都搞不定。非但搞不定,還隱隱有處在下風的態勢。

他連著好些天沒睡好覺,連日召集文武,商議對策。他的幕府中,有兩個幕僚最得重用。

一個叫姬宗周,本蒙元故官,後來降了毛貴,其為人頗有謀略,現鎮守萊州諸路。

一個叫田家烈,東平人氏。

元初,山東有三大漢人世侯,東平嚴實是為其一。他對讀書人很禮遇,在他的求賢若渴下,東平學風名重一時,人才輩出為諸路之冠。延續至今,依然文風薈萃,多有名家。

田家烈生長在環境中,自然少不了飽讀詩書。三墳五典無所不知、四書五經無所不通。尤其他特別喜好雜學,兵家、縱橫、陰陽家等的學術,也是極其通曉的。可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曾考過一次蒙元的科舉,落了榜。

至正十八年,田豐陷東平路,得田家烈,本想留為己用。卻被毛貴聞聽其才,要了過來,收入幕府,待之甚厚,視如左膀右臂。現今官居益都行省右丞。其人個子不高,身短不滿五尺,一副紫棠麵皮,滿口東平土話。

他緊皺眉頭,背著手在堂上轉來轉去,兜了幾圈,說道:「卻也蹊蹺!倭人連著幾個月不見來,忽然一來,便聲勢驚天動地。吾觀登州的軍報,今番來襲的倭寇怕不下一兩千人,大小戰船四五十。自沿海有倭亂以來,未曾見過此般聲勢的。」

天氣炎熱,堂內雖有冰塊鎮冷,室外的熱風一吹,依然熱浪熏人。

田家烈汗流浹背。他素來不拘小節,當著王士誠眾人的面,撩起袍子,露出黑黝黝的肚皮,溜達到冰塊前頭,對著扇了兩扇。他尋思片刻,不得其解,搔了搔肚皮,又是一陣搖頭,道:「卻也蹊蹺!」

王士誠轉頭,去看姬宗周,問道:「知禮,你怎麼看?」

知禮,是姬宗周的字。王士誠身為主公,不叫姬宗周的名字,稱呼他的字,表示尊重親密。姬宗周也很熱,汗水浸濕了衣服。但他人如其字,「宗周知禮」,穿戴的整整齊齊,坐在位置上紋絲不動。

他沉吟片刻,道:「臣年前聽說過一個消息,海東小鄧丞相,……,噢,不,現在燕王殿下了,他於去年年底前後,招撫了一批倭寇,幾個月前,他所招撫的倭寇中,有一批叛亂,又被他剿滅。以臣看來,倭寇之所以幾個月沒動靜,不動則已,一動驚人,應該與此有些關係。」

「什麼關係?」

「燕王招撫倭寇,所以我山東上半年就不見有倭寇侵擾。燕王剿滅了一批叛亂的倭寇,或者沒能將之一網打盡,有漏網之魚,而他們又不敢侵擾海東,故此便再度來犯我山東。」

「這麼說來,這次的倭寇來襲倒是與海東很有關係了?」王士誠大為不滿,道,「城門著了火,殃及到護城河,真是豈有此理!」

他日常與田家烈、姬宗周等宿儒名士接觸,常聽他們文縐縐說話,難免受到影響。有文化的人,總容易得到人的尊敬,使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羨慕,故此,他也常常會講兩句道聽途說的典故、成語,以示文雅。

只是,他到底沒讀過什麼書,往往事與願違,講的典故或者辭不達意,或者似是而非。田家烈、姬宗周見慣不怪,早已習以為常。

田家烈對著冰塊,兀自嫌熱,撈出一塊冰來,放在臉上。冰塊融化,順著他的下巴、鬍鬚,冰水淌的他滿身都是。兩邊侍候的婢女們瞧在眼中,不由竊笑不已。田家烈不以為意,隨手把融化的冰塊塞進嘴裡,嘎嘣嘎嘣地咬了兩口,剩餘的部分,仍舊丟回冰盆。

他呲牙咧嘴地倒抽冷氣,好容易把咬下來的冰塊咽下,只覺肺腑一片清涼,大呼痛快。

要說田家烈萬般皆好,只有這一點不好,太過粗俗,不講究禮節。相比姬宗周,簡直是兩種人。姬宗周容貌端正,威儀進止,知禮守節,平素不苟言笑,處事穩重,有大臣的風範。

王士誠一直對他的這點毛病不甚喜歡,卻也無可奈何,招了招手,吩咐婢女送上毛巾,給他擦拭手臉。

田家烈攤開手,任由侍女跪在他的面前,幫他擦拭。他個子低,侍女不用起身,也夠得著。

他說道:「姬公所言,甚有道理。吾也聽說了,燕王殿下在江華島、平壤、金復州連設三處水軍翼元帥府。號稱戰艦千艘,水卒五萬。倭寇沒膽子去侵擾海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燕王有那麼強大的水師,卻怎麼沒能把叛亂的倭寇盡數剿滅?

「而且從他剿滅叛亂的倭寇至今,好幾個月了。那倭寇縱有漏網之魚,又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又活躍起來?又為什麼不早不晚,非到現在,才又突然來侵擾我山東沿海?這一點,卻使吾迷惑不解。姬公,你又何高見?」

「六月麥熟。倭寇此來,應該是為了搶掠糧食。往年不也是如此么?每到六七月,倭亂總是會更嚴重一點。」

王士誠越聽越心煩意亂。

他召集田家烈、姬宗周來,卻不是為了聽他們分析倭寇來襲的原因的。他站起身來,直接乾脆地問道:「知禮,你鎮撫萊州諸地。就以今年倭亂的形勢,如果倭寇全力以赴抄掠萊州,你有幾分擊退他們的把握?」

「倭寇之利,在嫻熟水戰。若論野戰,他們不佔上風,絕非我益都的對手。臣有十分的把握擊退他們。」

「剿滅呢?」

「倭寇狡詐,從不深入內陸太遠,稍有風吹草動,即逃回海上。想要在野戰中將其徹底消滅,幾不可能。」

王士誠轉目田家烈,田家烈點頭便是贊同姬宗周的判斷。王士誠越發煩躁不堪:「只能退,不能剿。又有何用?」

也難怪他焦躁。

要知,倭寇的危害不止在會影響屯田,山東沿海多有漁民、鹽場,不能把倭寇徹底剿滅,就會影響到漁民出海、鹽場勞作。長此以往,勢必會激起百姓不滿為輕;沒了漁鹽之利,定然會影響到益都的賦稅收入為重。

田家烈繞是智謀滿腹,無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連著想出了三四個對策,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倭患,至多暫解燃眉之急。

姬宗周等了會兒,見田家烈再沒什麼說的了,這才慢吞吞地說道:「臣有個想法,不知可行與否。」

「快快講來。」

「所謂解鈴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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