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二章 燕王

遷省治是個很浩大的工程。

海東行省的流內官,也就是有品級的官員並不很多,左右司、行樞密院、行御史台等各部加在一起也就是數十個人。但是吏員很多。單只行樞密院,就有吏員近百。左右司與行御史台更不必多說,左右司掌兩省政務,管理數百州縣、幾百萬的人口,吏員尤其特多。

而且鄧舍為了籠絡海東麗人士子之心,設立的又有清華館參事、迎賓館參議等等甚多的閑散官職,這一塊兒官員的數字也不是個小數目。

雜七雜八加在一起,有官吏數百。並且他們大多都有家眷,按一戶五口之家,便有兩三千人。雖說遼陽本來就是蒙元遼陽行省的治所,各級衙門一應俱全,不必再從新建築。然而,這麼多人的住宿,就不好安排。

好在關鐸當初在遼陽的時候,佔了許多原本遼陽官宦、富家的宅子,他麾下的謀臣、將校們,每個人都分的有。如今,他們或者死在遼陽亂中,或者投降之後分駐各地。

鄧舍一聲令下,把他們的宅子全部徵用,以為官舍。由左右司出面,統一統計調度,按照官舍面積之大小,賜給行省各級的官員。——不是送,是賜。官員任職,居官的時候,宅子供其居住。官員離職,去官的時候,宅子收歸行省。

這看似小氣,實則已算寬厚。比照蒙元舊制,莫說地方行省官員,即便對京官,也是通常不免費提供住所的。

另外,現今駐紮在平壤、負有戍衛省會之職的幾支精銳軍隊,自然也是要隨著省治的遷移而轉去遼陽的。而遼陽本來的駐軍,則一部分對調平壤。合在一起,將近兩萬人的對調,也不是輕鬆就可以辦到的。

哪支軍隊先行,哪支軍隊後行,行軍路線的劃定,沿路糧草之補給,營寨的互相調換,這些倒也罷了。最為繁瑣的是:遼陽對調的軍隊,原本歸陳虎管轄,如今轉入平壤系統,歸文華國統屬。上下級軍官編製需要改變。行樞密院為此忙了個天昏地暗。

直到五日之後,左右司、行樞密院才算把各項事宜基本搞定。

第六天,行省五品以下的官員並及各部的吏員先行,第八天,三品以下的官員做為第二批,隨同調防的軍隊,跟著出發。第九天,鄧舍、姚好古等,攜三品以上的高官要員,並帶著王祺等人,以及千餘扈衛,最後出發。

自入平壤以來,除了前陣子奔襲高州、救援上都之外,鄧舍甚少出城。上一次出軍,也是日夜兼程。他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能從容不迫地近距離觀看行省風情了。

這一年是個閏年,腳打後腦勺地忙過這一陣,時光已經步入了閏五月。天氣炎熱,他們又沒甚麼急事,一行人路上行的不快。見沿路麥田,麥子多已快熟,沉甸甸的麥穗迎著風起伏不定,放目金黃一片。

「小滿三候麥秋至,麥到芒種穀到秋。腹里南北此時大約已經到了收穫的季節,這東北的麥子,卻是晚熟。……,朴提舉,你管民屯,今年的麥子收成如何應當心中有數,較之去年怎樣?」

朴提舉者,前高麗西京副留守朴獻忠也。

他現任行省左右司都事,兼任民屯提舉司提舉。依照官制,都事是從七品,民屯提舉司提舉是從五品。兩者相比,提舉為高。所以鄧舍稱呼他提舉,而不叫他都事。

朴獻忠道:「丞相重視農墾,各地州縣安撫得宜。且有江浙、山東,乃至遼西的流民絡繹不絕遷入我行省之內,勞動力充足。並且鄉村合作社蓬勃發展。有丞相的種種良政支持,今年較之去年,截止上個月底,統計各州縣報上來的數目,已經多開墾出了良田數萬頃。雖然有些才開墾出的田地還沒來得及下種,但是今年的收成肯定要比去年好。

「只不過因為丞相年前曾經承諾平壤等地減賦十三,所以就目前的估計來看,今年行省的賦收大約卻不會有太多的增長,應與去年持平。

「不過隨著田地開墾數目的增加,並及原先的荒田也都開始重新耕種,等到明年,即便保持今年的賦稅標準,即便不計算新得的南高麗之地的賦稅收入,行省的賦收也定然會有一個極大的上漲。民屯司對此有過一個預測,漲幅應在三成左右。」

姚好古笑道:「南高麗膏腴之地,論土地之肥沃,要比海東強的太多。如果再加上南高麗的賦稅,明年行省的賦收翻上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

朴獻忠適才提到了合作社,誇之為良政。引起了姚好古的同感,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臣往日公務之餘,曾有多次下到鄉野。主公所創辦之合作社的制度,實在古今少有的良政。臣所到處,上至地方官員、下到尋常百姓,無不對主公欽服不已。

「兵法云:『以眾擊寡。』又云:『分而擊之。』合作社集一社之力,把有限的人力、物資集中一處,並設置行之有效的管理體制,從而使得全社上下可以互通有無,協力同心,一年之內,多懇良田數萬頃。主公這是把兵法放在了政務的治理上呀。

「不但如此。並且讓百姓明白了『今日助人,日後人必助之』的道理,樂於助人,救它人之急,如救自家之火。實有敦睦風俗,教化百姓之功。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鄧舍笑了笑,道:「先生謬讚,愧不敢當。正如先生之言,這合作社首重組織管理,若無行省與地方的上下一心,政策再好也難有收效。朴大人,你平日的督辦協調,種種操勞辛苦,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好生做。我不會忘記的。」

朴獻忠聞聽此言,又是歡喜,又是激動。

他以降官之身,居行省之內,眼見連高麗王都成了鄧舍的俘虜,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海東行省即將要開始施行南官北調的政策,他亦有所耳聞。誰都可以看的出來,這定然是鄧舍要開始大刀闊斧裁汰前高麗舊官的一個前奏。聯繫到他自己的身份,在這鼎革之際,要說他沒有點惶恐、對未來的不安,顯然是不可能的。雖不至茶飯不思,卻也是常常夜半驚醒,深為之憂。

此時驟然聞聽鄧舍此言,雖然輕描淡寫的幾句,然而分量很重,他怎能不歡喜激動?頓時減輕了他的憂慮擔心。顧不得騎在馬上,他翻身下來,跪倒路邊,連連叩首,道:「丞相的英明,世所罕見。蒙丞相不棄,卑臣儘管愚鈍,不堪大用,亦願任丞相驅使,必竭盡全能,以效犬馬之勞。」

鄧舍勒住坐騎,示意侍從把他扶起,笑道:「朴提舉何必行此大禮?你的忠心耿耿,我都知道。

「年前洪彥博來我平壤,數次遣人約見提舉。提舉閉門不納,言道:『今閣下為麗王出使海東,是為公事。你我雖有昔日的情分,卻是私交。吾雖淺薄,未嘗有聞為大臣者,因私而廢公者也。相見不如不見。』竟終不與之見面。

「我聽說之後,很高興。不是為你不見洪彥博而高興,而是為你知道不可因私廢公而高興。當日我就對姚先生說過,你有古大臣之風。哈哈,快起來吧。」

朴獻忠從地上爬起來。他剛才叩頭的時候,把帽子碰歪了,因為太激動的關係,他沒有發覺,就這麼歪著帽子坐回了馬上。左右隨從看見,很多偷笑的。鄧舍勒馬過去,親手為他扶正,拍了拍他的手臂,問道:「聽說你有三個兒子,長子現為我宿衛,次子與三子呢?」

「臣有三子二女。次子在婆娑路昌城府,現任知事。幼子年未弱冠,隨卑臣在家讀書。」

「昌城府?」

「是。這本來是卑臣的長子的差事,後來,奉丞相之命,卑臣之長子被選入宿衛。當時丞相有個命令,凡入質子營的各色人等,原有居官的,可改由其弟任之。是以,臣的次子就接任了昌城府知事一職。」

鄧舍點了點頭,道:「朴提舉家學淵源,素為海東名門。料來令郎的才幹也是非常好的。任一個小小的昌城府知事,太過屈才。我行省打算近日再調一批官員,放任南方。我記得朴提舉不是平壤本地人,是南方人吧?」

「是。卑臣籍貫全羅道。」

「甚好。我有意調你次子去全羅道,擢為地方知州,如何?」

先前,朴獻忠為鄧舍南官北調的政策憂心忡忡,現在得了鄧舍的親口稱讚,自然心情別有不同。何況南方富饒,知州又是一地的父母官,相比知事,那是大大的陞官了。他當然不會反對,喜不自勝,連連謝恩。

反過來,放在鄧舍這邊說。

他之所以會忽有此舉,也並非臨時起意,而是籌思已久。派去南高麗的第一批官員,多為漢人。擔負監督之責尚可,治理地方還是非得麗人不行。選擇南調麗官的條件有兩個,首先要可靠,其次要有經驗。而且大批的官員調動,是需要非常謹慎的。在成批的調動之前,還必須得有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帶頭,以免引起被調動官員們不必要的猜測、慌亂。

朴獻忠原為西京副留守,北地的高麗舊官之中,除了寥寥數人之外,沒有比他官位更高級的。有他的次子帶頭,就可以稍微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

定下此事,鄧舍接著與朴獻忠、姚好古閑聊了幾句,轉開話題,不覺說到了王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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