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六十六章 左車

原來,竹貞紮營的附近有一片沼澤地,連日細雨,積水甚多。本來的面積不甚大,如今擴展到數里的方圓。察罕腦兒是個牧場,草叢連綿,波及沼澤地里也是雜草叢生,覆蓋其上,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看不出來。可謂一個天然的陷阱。

竹貞的這個幕僚見海東多為騎兵,便靈機一動,忽然想到了這片沼澤地,提議不妨將計就計。由竹貞親打帥旗,做為誘餌,詐敗奔逃,引左車兒等陷入沼澤。

戰場對陣,形勢須臾萬變。先有雷帖木兒不花的將計就計,現在又有了竹貞的將計就計。當下,竹貞收攏鄰近的潰卒,連帶本部的親兵、衛隊等,約有一千來人,高高打起帥旗,在陸千十二、左車兒等人面前晃了一晃,發一聲喊,穿營過寨,直往西邊而去。

陸千十二眼尖,見元軍帥旗下有一人,金盔亮甲,騎高頭大馬,有數十將校簇擁,似為上將,急問左右是誰。他麾下一將,素來驍悍,名喚曾昇的,擅用飛索,即拍馬上前,捲住一個元軍的小校,拉到近前,喝問道:「前邊那長須逃竄之人,是為誰也?」

「竹貞元帥。」

曾昇手起刀落,將那小校腦袋砍下,數百騎兵同聲鼓噪:「長須金甲者便是竹貞,休叫走了竹貞。」陸千十二當先衝突,舍下元軍營中諸將,刀槍並舉,殺出一條血路,緊追著那竹貞的帥旗不放。

陸千十二與左車兒是先後突入元軍營中的。

此時,左車兒便在陸千十二部側後方數百米外,竹貞的帥旗他也見到了,本待不欲理會,突然見亂軍陣中,陸千十二鼓噪突前。左車兒道:「豈有上將逃命,卻故意打起帥旗,穿金盔亮甲,暴露行蹤的?分明賊有詭計。」急命左右往前,想要叫回陸千十二。

奈何兩軍之間,看似不遠,中間隔了數座營盤。稍一耽誤,陸千十二早已去得遠了。左車兒與他同出上馬賊,交情莫逆,明知敵有奸計,不可棄之不管。他隨機應變,留下副手繼續在元營中放火,帶了百餘精銳,殺散擋路的元軍,急奔陸千十二追去。

他兩人去不多時,雷帖木兒不花趕到。

雷帖木兒不花才受了左車兒部下的接應,剛剛殺出元軍騎兵的包圍。七百多的部下,這會兒所存者不過二百出頭。亂軍陣里,亂馬交槍,他見陸、左遠去,心中奇怪,問左車兒的副手:「兩位元帥,為何向西而去?」

「是去追趕賊帥竹貞。」

雷帖木兒不花大驚失色,他說道:「吾軍來前,丞相特別有交待,只求殺傷,不許戀戰。一擊成功,即迅速遠遁千里。舍韃子的軍營不顧,反而去敢追區區一個賊帥,豈不捨近求遠?謬哉!謬哉!」

「則我部該如何處之?」

雷帖木兒不花轉望左右,見元軍營中到處火起,粗略一看,死傷遍地,應該基本達到了殺傷的目的。

他兀自記得對鄧舍做出的承諾,撥馬遠望,分辨出竹貞帥營的所在,道:「韃子在察罕腦兒的城中尚有駐軍,鏖戰至今,或者他們已經得到了消息,不可不防。爾等隨我將此旗聯插入竹貞的帥營,然後接應陸、左兩位元帥,即刻撤軍。」

說完了,他點派一二剽悍將校,一個叫王三,一個叫李四,急忙去追趕陸、左,傳遞將令,命他們速速回來。自帶了本部二百來人,舞旗拔刀,亂殺亂砍,乃往竹貞帥營奔去。

話分兩頭,卻說王三李四,他兩人一則人少,二來不戀戰,專揀元軍的空隙殺出,因此速度倒是不慢。很快追上了左車兒,左車兒道:「吾恐韃子有詐,若設伏在前,則陸元帥孤軍深入,怕有不測。你兩人繼續追趕,把他叫回。吾隨後接應。」

王三李四領命,再往前走,已經出了元軍的大營。

沒有營寨的阻隔,陸千十二跑的更快,他兩人追趕不及。只見得前邊兩彪軍馬越行越遠,元軍的步卒不時有停下來,阻擋海東騎兵。海東騎兵沖開後,接著追趕。轉過兩個路口,來到一大片牧場之上。忽然間,聽到喊殺四起,元軍帥旗兜走,陸千十二部勒馬不及,紛紛陷入沼澤。

王三李四大叫一聲:「苦也!」待要往前,他們就兩個人,那是送死。沒奈何,撥轉馬頭,一個趕去給左車兒報急,一個回去元營給雷帖木兒不花送信。

卻說陸千十二。他心知不好,中了元軍的計謀。沼澤地說深不深,說淺不淺,半截馬腿陷入,難以驅使走動。他一路追趕竹貞,馬速甚快,驟然陷入沼澤,不少騎兵倉促無備,連人帶馬,下餃子似的,嘩啦啦摔倒一片。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後邊的騎兵又撞過來,壓在身上,亂做一團。

元軍也有掉入沼澤的,但他們是步卒,並且有所防備,很快就爬了出來,圍繞著海東騎兵布置成了包圍圈。竹貞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有三兩勇猛的海東士卒,跳下馬來,向外突圍,淤泥纏住腿,走不快,接連中箭身亡。

那孛羅的軍隊,或不及察罕帖木兒部善戰,但是在元軍中,包括南北群雄里,也是稱得上字型大小,數一數二的雄師。

自孛羅的父親答失八都魯起兵以來,至今七八年,先後剿滅布王三等義軍,轉戰南北,與宋政權也屢有交鋒,曾兵圍亳州,迫使小明王出奔安豐。後因劉福通的反間計,答失八都魯憂憤而死。他死後,孛羅帖木兒獲得了統軍權,更是雄踞冀中,屢獲大勝,在彭城、豐州擊敗沙劉二、關先生,並且攻陷了宋政權的曹州行省。

這一支軍隊,相比海東之前的對手要強悍許多。

左車兒等的劫營,那是千里奔襲、出其不意,不管放在誰的軍隊中,面對這種情況,都會難免出現潰亂。竹貞雖敗不慌,引了陸千十二陷入沼澤。元軍穩佔上風,訓練有素的一面很快就展現了出來。

後邊弓箭手,前邊槍戈手。

陸千十二組織了一次突圍,連沼澤地的邊兒都沒摸著,就被接連擊退。他渾身上下,泥水淋淋。左肩中了一箭,血如湧泉。頭回碰到掉入沼澤,老革命遇上新問題,他深知必須即快改變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面,不然用不了多久,所率軍馬定然全軍覆滅。

他指揮著士卒全部下馬,把坐騎推在前邊,藉助以為掩護,彎著腰發起了再一次的衝鋒。

曾昇沖在最前,他瞄準元軍的一員將校,飛索拋出,把他套住,猛地往後拉。那元軍將校站立不穩,連滾帶爬掉入沼澤。沼澤泥多,頓時減緩了那元軍將校的去勢,使得他有空抽出短劍,一手拽住飛索,將之砍斷。曾昇急往上趕,想將他拽住,一陣箭雨過來,只得後退。

騎兵不像步卒,沒有帶大盾牌的。他們的盾牌很小,圓形的,放在左臂上,騎在馬上衝鋒的時候,能擋一下敵人的箭矢、刀槍。一旦陷入包圍,失去了速度的優勢,這點小小的盾牌,根本起不到防護的作用。

而且,他們是千里奔襲,為了提高機動性,穿的全是輕甲,更不利防禦。一時間,數里方圓的沼澤地中,冒著如蝗的箭矢、火銃,數百騎兵在泥濘里,掙扎反抗,死傷連連。半刻鐘不到,已有近百的傷亡。

竹貞轉上高地,與親信指點評說,時不時仰頭大笑。

陸千十二看在眼中,怒在心頭。他急怒交加,恨一時大意,竟落入元軍陷阱,牽連同生共死的弟兄們陷入危境。他折斷肩膀上的箭矢,噴出一口鮮血,叫道:「今日命喪此地,吾命不足惜。臨死,也得拽了這韃子竹貞,同下地府,以為伴當。」

他暴喝一聲,與兩個親兵合力,舉起了一匹被射死的戰馬,遮擋在前,身先士卒,發起了又一次的突圍反擊。他既羞且憤,渾不顧生死,實有萬夫莫當之勇,矢石如雨之下,他目不交睫,噗噗噗的悶響不絕,片刻功夫,不知有多少箭矢射到了戰馬的身上。

他急衝到了岸邊。

岸邊元軍的槍戈手,三四支長矛同時刺到。他右手托馬,左臂展開,夾住了三支,不顧剩下一支刺入他的小腹。他驟然發力,竟然硬生生夾斷了矛頭,然後拔出小腹上的長矛,順著矛柄,拽了那刺中他的元軍士卒近前,搶過長矛,反手插入其頸。

他抹去面上的血跡,用披風包裹住小腹,振臂高呼:「殺敵!殺敵!」

陷入絕路的海東士卒,目睹他的神勇,鼓起了勇氣。一個個泥濘滿身,跌倒爬起,追隨在他的身後,拚死突圍。陸千十二朝著竹貞站立的高地,奮勇掩殺。正衝殺間,托著的戰馬忽然猛地一沉,他轉眼去看,卻是另一側托馬的兩個親兵,中了元軍的槍戈,不支倒地。

陸千十二索性丟下戰馬,拔出馬刀,大步沖陣。

元軍的箭矢厲害,他砍翻了兩個元軍的盾牌手,奪過一面盾牌,撐在身前,飛腳踢翻了對面殺過來的一個百戶,盾牌下砸,把那人砸的腿斷骨折,滾倒慘呼。於是這般,陸千十二大呼殺敵,叱喝奮戰,每一步,必殺一人。

將乃軍之膽。

他如此勇武,海東士卒無不搏命。如蛟龍出海,所過處,威不可當。元軍節節敗退,放了陸千十二並數十士卒上岸。竹貞帥旗一擺,兩側殺出一隊軍馬,橫著插過來,把仍在沼澤中的海東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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