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五十七章 高州

洪繼勛卻不先說,而是打了一個譬喻。

他說道:「譬如蛇、鶴相搏。蛇匍匐於地,曲頸昂首,蓄勢待發,欲動而不動,似守而如攻。即便如鶴,可以乘風翱翔,看似攻守自如,它也不敢貿然出擊。兵法云: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蛇,就是這樣的呀。

「今,孛羅帖木兒提精騎,馳騁漠南,左有豐州等處呼應,右有遼西以為策應,後有大都、大同為依,轉瞬千里之地,如入無人之境。他,就好比是鶴。我軍若要勝之,我軍若要救援上都,唯有一策,便是如蛇。」

「如何為之?」

洪繼勛轉回班次,端起案几上的茶碗,輕輕抿了一口,遙遙點向地圖,說出了兩個地名:「高州、遮蓋山。」

「高州?遮蓋山?」

堂上諸臣交頭接耳,有疑惑不解的,有若有所思的,有恍然大悟的,有會心一笑的。

高州與遮蓋山,即今日的赤峰一帶。

赤峰,位處遼陽行省與中書省的交界地帶,西北是大興安嶺的南麓,西南由燕山山脈環繞,東南是由喜老圖山脈形成的天然屏障,潢河貫其東西,土河縱穿南北。其地三面皆山,兩河匯聚成的水系遍布全境,可謂山環水繞,唯有東北一面緊靠遼河平原。

「高州、遮蓋山沿線,鄰近武平、惠和,本有韃子探馬赤軍駐守。年前囊加歹一敗,牽連此地,目前的駐軍不足三千。其地距離上都約有四百餘里,沿途道路通暢,沒有山川關隘的阻礙。輕騎馳行,五日可達。

「我軍若得此地,則盤蛇之勢形矣。」

洪繼勛放下茶碗,睥睨群臣,他進一步地解釋道:「為什麼說得了此地,盤蛇之勢就形成了呢?諸位且看:高州遙觀上都,橫連興和。孛羅帖木兒若屯軍不動,則我亦屯軍不動,坐觀即可。孛羅帖木兒若敢悍然攻襲上都,則我可橫絕而出,抄其後路。如此一來,我軍既避開了與他的正面作戰,又似守而如攻,後發制人,這不就是如蛇一樣的善守善攻了么?

「興和與上都之間,有一塊地方,名叫察罕腦兒。韃子在此設有宣慰司,是蒙元北部最大的牧場之一。昔日關鐸路過,曾攻打、擄走軍馬甚多,剩下的依然不少。更妙的是,便在去年七月,韃子皇帝應奇氏之請,將這塊地方撥給了資政院,成為了奇氏的私產。

「孛羅帖木兒只要敢動,我軍就可以出高州,奔襲察罕腦兒,斷絕他的後路。同時,趁機擄掠牧場中的駿馬及當地的牧民。察罕腦兒遭到兵火,奇氏必然會給孛羅帖木兒造成壓力。我軍雙管其下,孛羅帖木兒能堅持多久?

「退一萬步說,即便我軍斷絕其後路不成,有高州在手,我軍可以抄納哈出的糧道,難道就不可以抄孛羅帖木兒的糧道么?我軍的運糧難,就變成了他的運糧難。此其一。

「我軍若長途馳援上都,則我為疲兵。我軍若屯駐高州,則孛羅帖木兒遠襲上都,他就變為了疲兵。主客之勢頓異。此其二。只要打下高州,主動權便處在了我們的掌控之中。我軍還不是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了么?

「以上兩條是近利,打下了高州,最主要的是對我海東有遠利及中利。」洪繼勛整了整衣冠,朝鄧舍拜倒,道,「臣籌思已久,本待南高麗平定,再向主公提出此議。既然適逢上都求援,也不妨將此議提前。」

鄧舍坐直了身子,聚精會神地聽他往下分析。

「前遼時,遼之上京與中京均在高州、遮蓋山附近。這一帶地方有『千里松林』的美譽,其境內、周圍草木茂密、山野蔥蘢,良田萬頃,土地肥沃。不但有重要的戰略價值,也有極大的經濟意義。此遠利之一也。

「由高州向南,有兩條大道可直通大都。打下高州,藉助其周圍山勢的環繞,築造壁壘,建築工事,可以助我海東奪取眼下的戰場主動權為輕。等到戰事稍微平定,還可以在高州的基礎上,便在高州與遮蓋山之間,築土成牆,打造新城,助我海東奪取將來的戰場主動權為重。

「臣敢斷言,只要高州一下,新城一成,漠南、腹里與我海東的攻守之勢,必然就會改變。我海東就佔據了上風。

「且由高州向南,又有三條大道通往遼東各地。

「其中一條,經遼陽、連山直達雙城。有現成的道路、驛站,我海東只需要稍加修葺,便可投入使用。遼陽,是我海東的省治,雙城,更為我海東興起的基礎。三地連成一線,加上遼陽通往遼左、遼陽通往平壤的輻射道路,可謂以點引線,以線牽面,可攻可守。

「如何說可攻可守?我軍得了高州,日後若無戰事,有高州屏障在前,譬如盾,可守。若有戰事,傾兩省之力,匯聚一點,有高州衝擊在前,譬如矛,可攻。這就叫做可攻可守。遼東、海東,整個的也就會由此而渾然一體,進退自如了。此其遠利之二也。

「由遠利之二可見,高州、遮蓋山一帶,實為我遼東之門戶。打下了高州,就等於守住了我遼東的門戶,同時也就等於打開了腹里的門戶,也等於打開了漠南的門戶。高州的東北面接連平原,上都有事,我軍數日可到;上都無事,我軍也一樣數日可到。此其中利之一。」

堂上的皆為行省重臣,洪繼勛赤裸裸不掩飾對上都的覬覦之心。什麼是「上都無事,一樣數日可到」?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打下了高州,上都就處在了遼東的勢力範圍之內,隨時能夠染指。

包括楊行健、劉世民等人,沒有一個人因他的覬覦而感到驚奇。因為在場的諸臣人人心知肚明,上都的地位很重要。就沖它的政治意義,也不能任其長久地處在掌握之外。

只是不知,如果這番話叫候在堂外的雷帖木兒不花聽見了,他會生何感想?還會不會這麼急迫地求海東援助?也許,即便他聽見了,也無可奈何。這就是小勢力在亂世之中的無奈。早早晚晚,他們不是被元軍消滅,便是被遼東吞併。形勢比人強。

「打下了高州,我軍就可以不必再憂慮塞上、漠南、腹里的韃子,能夠集中全力平定南高麗。攘外必先安內,內部既安,接著便可攘外。是先定納哈出,抑或先滅世家寶,到時候,自可視時局的變化再做出決定。此其中利之二。」

「好,好,好!」

鄧舍霍然起身,連道了三聲好,他疾步走到地圖前,找到高州與遮蓋山的位置,點了兩點,細細觀看多時,轉過頭來,問道:「洪先生的高論,著實振聾發聵。諸位以為如何?……,姚先生,你以為如何?」

姚好古自甘不如。洪繼勛把救援上都、攻佔高州的重要性說的淋漓盡致,他沒有太多可補充的地方。

他道:「洪大人崇論宏議,實在巧發奇中,別出心裁,令人不由拍案叫絕。臣深表贊同。且附洪大人的驥尾,臣有兩點小小的見識,說出來,請主公參酌,請諸公議論。」

他非常的謙虛,向鄧舍行個禮,沖眾人抱抱拳,這才繼續往下說道:「臣以為,上都當援。除了洪大人及諸公講過的理由外,還有一個理由。雷帖木兒不花千里馳援,來救我遼陽。不管他的出發點是什麼,情誼做出來了,且上都與我結有盟約。如今上都有事,我海東若坐視不救,奈天下英雄何?不救上都,是為無信。

「程思忠部與我海東,本來源出一脈。軍中老卒,彼此多有相識。尤其關平章的舊部,遼陽的降軍,比如許人、李靖諸將,更與他們多有朋友鄉黨。不去救他,奈軍中老卒何?他們會怎麼想呢?此為不仁。

「上都軍與主公,雖然現在彼此互不相屬,畢竟同殿稱臣,不去救他,奈安豐朝廷、山東行省何?他們又會怎麼想呢?是為不忠、不義。綜上所述,哪怕需要付出的代價再大,上都是一定要去救援的。我海東絕不能落下不忠、不義、不仁、無信的惡名。」

安豐朝廷會怎麼想倒也罷了,山東的看法至關重要。軍中老卒的議論更加重要。宣示天下海東有信,講誠信,讓別人一提起來,翹大拇指,發自肺腑地稱讚,誇獎海東說到做到,使人覺得誠實可靠,這一點最為重要。

鄧舍喟然嘆道:「知我者,姚先生也。」

洪繼勛雖與姚好古的判斷相同,都認為必須救援上都,不可置之不理。但是,洪繼勛的出發點以功利為主,姚好古的出發點則較為側重名聲。他兩人的性格不同,產生這種認識上的區別也是必然的。

姚好古遜讓兩句,接著說道:「救援上都既然是必須的,那麼怎麼救援?臣非常贊同洪大人的建議,應該舍上都、取高州。此為敲山震虎之計。

「正如洪大人所言,高州、遮蓋山挨近武平、惠和,駐軍不過數千。我軍如果決議攻打高州的話,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人馬。但只遼東現有的軍隊就已經足夠了。

「關世容圍剿潘誠成功,得潘誠部降軍近兩萬人。其中久經沙場、能征善戰的老卒有一萬餘人。日前,主公已經傳令,命陳虎、關世容負責將之整編。受潘誠裹挾的壯丁悉數放還歸鄉。老卒里淘汰弱者,發往屯田;留取菁華,重新建軍。以二者存一的標準,可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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