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五十四章 夜談

吳鶴年、羅李郎夫婦按時到來,拜謁堂上。

幾個人恭恭敬敬地跪倒,行了大禮。鄧舍一一扶起。羅李郎夫婦還帶來了羅官奴的兩個表姐妹,乃她以前的玩伴,亦隨著怯生生地見了禮。早在他們來前,羅官奴就已經避回室內,待兩下見禮已畢,鄧舍打發了她的母親及玩伴下去,陪她說話。

「兩位遠來辛苦,路上還好走么?」

「雙城來平壤的大道,主公才修過的,平坦寬敞,馬車走的甚快。一路上,春風暖暖,鶯鶯燕燕,綠樹成蔭,繁花似錦。時有青山,多見碧水。實不敢欺瞞主公,卑臣等此來,不似長途趕路,倒彷彿遊山玩水了。」

吳鶴年說話,就是不一樣。

鄧舍聽了,甚覺爽利。他入主海東以來,辦過許多的大事,最引以為榮的,卻是大修道路,對它的重視性尚在辦學校、搞漢化之上。不管從政治、經濟,抑或軍事的角度出發,道路修好了,都有益處。

吳鶴年接著說道:「羅大人在來的路上,詩情勃發,寫了不少的詩篇。卑臣有幸,做了第一個的讀者,哎呀,那真是字字珠璣。讀了之後,令人滿口余香。」他一派嘖嘖稱羨的作態。

羅李郎拘謹地道:「吳大人謬讚了。小小篇章,不入方家法眼。」

吳鶴年作色不樂,一本正經地拍著胸脯向鄧舍保證,道:「卑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的誇大之辭。主公要不信,大可以親自讀一讀。主公博覽群書,見識遠過卑臣,或許,主公還可以給羅大人你一點指點。哈哈。」

羅李郎因了羅官奴的關係,在海東群臣的眼中,官位雖不高,地位不低。就連洪繼勛,見了他也是禮敬有加。畢竟,鄧舍至今沒有立正妻,而後院中羅官奴的得寵人所共知,需得給羅李郎三分面子。

鄧舍一笑,說道:「指點稱不上。羅大人回去了,且把詩篇送來,容我拜讀。」

「是,是。」

別人給面子是別人的事兒,羅李郎本性謹小慎微,從不因與鄧舍的關係而自矜驕人,也從沒借鄧舍的權勢徇過私情。特別在鄧舍的面前,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失禮、做錯的地方。說句心裡話,鄧舍對他平日的表現還是比較滿意的。

問過辛苦,可以轉入正題了。

鄧舍道:「雙城近月怎樣?各項施政還都順利?春耕秋種,今春的耕種情況如何?地方上,棉花推廣了么?」雙城是鄧舍的興起之地,根基所在,必須重視。這也是為什麼他把吳鶴年與羅李郎放在哪裡,遲遲沒有調來平壤的主要原因。非有能臣、親信坐鎮不可。

吳鶴年道:「承主公之恩,年來風調雨順,各項施政都非常的順利。今春耕種,較之去年,僅雙城一地,就多開墾了數萬畝的良田。主公創辦的合作社制度,實在是良政,給百姓們很大的幫助。

「依主公之命,種子、耕牛,勞動力缺乏的地方,或由衙門調濟,或由合作社自發協助。百姓們很高興,感恩戴德。有些地方,甚至已經供起了主公的生祠。日夜香火不斷。

「至於棉花一物,因為主公要求,需得百姓自願。故此,推廣的範圍不是太大。不過也有了可喜的進展。就以種植的面積而推論,待秋日收成,至少足可供雙城一地所用,不必向外地購買。主公的題詞,『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卑臣等是全力執行的。」

吳鶴年吧唧兩下嘴,滿面欽佩,回味無窮似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言簡意賅的八個字就說出了豐富的內涵,並且充滿鼓舞人心的鬥志,提綱挈領,綱舉目張。卑臣等品味再三,……」他輕輕地了拍一下案幾,「實在為之拍案叫絕。」看了看羅李郎,「要論高屋建瓴,眼光之遠卓,羅大人,咱們騎著馬也趕不上主公呀,嚯嚯,你說是么?」

羅李郎道:「是,是。望塵莫及,甘拜下風。」

羅李郎性子拘束,不如吳鶴年放的開。這阿諛拍馬,一個人獨唱總不如兩個人互動,受拍者表現的越舒服,拍馬者才能越有勁。羅李郎既不大力配合,鄧舍又不好此調,聽了也只不過微微一笑。何況那八個字並非他的發明,未免有些受之有愧。他舉手讓茶。

吳鶴年卻不以為意,兀自興高采烈。

「適才你說今年較之往年,到目前為止,已經多開墾了數萬畝的良田?」

吳鶴年連連點頭,他記性好,將準確的數字說了出來,總計多開墾出來三萬三千四百二十三畝。他道:「雙城周近多山,多開墾出來的農田中,梯田佔了五分之一。原本是樹林、森林的,佔了五分之三。

「從山上及森林裡砍伐下來的林木,一則,東邊海灣的造船千戶所,需要木頭甚多。二來,城中民居搭建、城外屯田軍營地的建築,也都需要很多的木頭。三者,與別的地方交通貿易,增加衙門的收入,換來錢財,又可更好的發展經濟,建設地方。

「還有五分之一,來自毀於兵火的荒田,或者一直沒得到開發的、人煙稀少的曠野地帶。」

「放火燒山,伐木成田。需要人手不少吧?」

吳鶴年就等著鄧舍問呢,這是他施政多半年以來,最為得意的政績。儘管他曾有公文呈給鄧舍,但是,由人轉呈,哪裡比得上當面彙報?他謙虛地道:「開墾田地所需的人手,其實也不算多。前後總共動用了一萬三千二百四十二人次,小半為雙城屯田軍,大半皆為招徠的流民及從北邊遷徙而來的女真部族。

「遵奉主公六四的標準,凡所流民開墾出來的田地,六分歸自己,四分歸衙門。卑臣來前,大體上也都已經分好了。」

「大半皆為招徠的流民?一萬三千多人次,……,召來的流民與遷至的女真有八千人么?」

「八千九百二十四人。流民有三千八百人,大多從南高麗等地來。餘下的皆為女真。」

這流民能長途跋涉來到關北,多為丁壯,少有拖家帶口的,也就是說,半年多來,不算女真人,雙城多了三千來個壯勞力。分給田地,他們定居下來,平素務農,事若有急,招之即來,便是三千來個現成的兵源。看起來不多,海東、遼東大小城邑上百,要是加在一處,數字可就不小了。——儘管不一定每個城邑,都能做的像雙城這麼好。

至於流民從哪兒召?

類似雙城這些靠近南高麗的,可以從南高麗招。類似甲山這些靠近瀋陽的,可以從瀋陽等地招。類似義州、惠和,這些靠近遼西的,可以從遼西招,也可以從塞外招。類似遼左金、復州這些靠近山東的,可以從山東招。

類似平壤這些近海的,洪繼勛與張士誠的使者簽了有條約,他們主動往這兒送。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四面出擊,或明或暗,雙管齊下。用優惠的政策,像海綿吸水一樣,把鄰國沒有田地、流離失所的流民乃至大地主、小地主的僱農、佃戶們,統統吸引過來,壯大充實海東、遼東的人力。

關北貧瘠、天氣條件惡劣,吳鶴年能在短短的多半年裡,召來數千之多的流民,成績非常不錯。

鄧舍好好地誇獎他了幾句,說道:「旬月內,行省的省治便要遷到遼陽。我召你們來,一個問問雙城的近況,一個想徵求你們的意見,如果把你們調來省府的話,在雙城總管府里,誰比較合適接任你們的工作?」

「旬月內就要遷省治到遼陽?……,遼陽不是還在打仗么?」

遼陽還在打仗不假。

但是行省的行樞密院經過討論後,一致認為:只要程思忠的上都軍馬一到,以及海東即將增援遼陽的假消息傳出去,納哈出必然撤軍。而上都的軍馬,目前已經進入了遼東地界,沒有了潘誠在中間的阻攔,三五日內,其前鋒就可抵達遼、沈。

也就是說,至遲半個月內,遼東的戰事便可以基本停息。

對行樞密院的這個判斷,鄧舍還是很贊成的。不過,他沒有給吳鶴年做詳細的解釋,只是笑了一笑,說道:「這個問題,你們不用擔憂。戰事很快就能停下來。」

「是。主公兵威所向,無不披靡。卑臣等忠字當頭,人人踴躍向前。」

不管什麼事兒,吳鶴年總能扯到「忠」上。他一個文官兒,打仗踴躍向前?這馬屁拍的,那是見縫插針,一波又一波。

鄧舍失笑。

他本待不理,看天色已晚,任吳鶴年這麼扯下去,太耽擱談論正事的時間。他說道:「吳大人,你在雙城辛苦了,勞苦功高。你的功勞,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我素來賞罰分明,就算你不『忠字當頭』,該賞你的,一樣會賞。哈哈。」

含而不露地輕輕點了吳鶴年一下,言外之意:不需如此逢迎。

吳鶴年道:「卑臣之言,句句發自肺腑。如果說,忠誠也是一種錯,主公,您就讓卑臣錯到底吧。」

鄧舍與羅李郎愕然相對,吳鶴年的回答實在出人意料。鄧舍放聲大笑,羅李郎想笑、不敢笑,忍得滿面通紅。鄧舍點著吳鶴年,半晌想出一句評價,說道:「哈哈,哈哈。吳總管,爾真乃妙人也。」

他既然奉承已經成了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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