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四十章 決戰

北邊的船隊行到近處,卻是虛驚一場,原來是平壤來的海東水師。

倭人海戰拿手,陸戰不行。高麗的水師可以交給他們對付,攻佔江華島,非得海東軍隊親自出手不行。其實,就算倭人陸戰也在行,鄧舍也絕不會讓他們登上江華島半步的,要讓他們佔據了此島,做為據點,以後就麻煩了。

海東來船有三十餘艘,皆為一兩千石的大海船,總共裝載了士卒一千多人。

帶隊的將領與劉楊見了一面,兩人雖非一個系統,但彼此相識,只是正在戰時,沒空敘舊多說話,簡單地交流了一下情況,一個自帶隊去攻打江華島,一個率倭人水師繼續與麗軍交戰,並巡弋沿海,負責海域安全。

在隨後的幾天中。

海東步卒順利攻佔了江華島,倭人水軍尋找到了高麗水師的另外兩處駐紮地,又進行了兩場激烈的海戰。果如長野四郎所言,高麗水師毫無鬥志,沉船不足二成,余部皆降。高麗王京沿岸,落入了海東的控制。

倭人殺到興頭上,到底難改倭寇的本性,長野四郎的一部甚至登上了陸地,攻佔了兩個沿海的縣城,好生劫掠了一把。

這是後話,不需多提。

水軍的捷報一片片傳往平壤,步卒的捷報,也緊隨而至。

南高麗王京,本高句麗的兩座郡縣,一個開城,一個松岳郡。高麗太祖的故鄉在松岳,他在立國的次年,遷都至此,地跨兩郡,改為開州。光宗十一年,改稱皇都。成宗十四年,改稱開城府。

顯宗元年,契丹來侵,開城府遭了兵火,宮闕、民居被盡數毀壞殆盡。隨後,歷經高麗數朝,現有的宮殿、建築,大多為重建的。蒙元之後,高麗的國君不再稱帝,統統改為王,這皇都自然也就跟著變成了王京。

王京所轄縣城甚多,先後周邊十數個州縣撥給直轄,號為「京畿」。所謂「畿」,指的是鄰近國都的地方,「方千里為王畿」。王京的屬縣範圍,沒千里那麼大,一二百里還是有的,地方不小。

趙過部給平壤發去的幾封捷報,內容就是報告的他們在與京畿地區作戰過程中的幾次勝利。

王京依山而建,前後有鳳鳴山、天磨山、蜈蚣山等等許多山巒,環繞周側,西臨禮成江,地勢險峻、山川合攏,易守難攻。趙過部儘管出現的宛如天降神兵,畢竟不是真的天兵天將,短日內難以破城。

因此,早在他們出發前的軍議上,鄧舍就已經集思廣益,定下了「先去其羽翼,斷其外援,孤立其城,然後三軍發動,并力齊攻」的作戰方案。

就目前來看,這個方案施行的很順利。

王京向西,直到大海的沿邊州縣,已經悉數落入海東軍隊的手中。王京東邊,海東軍隊也拿下了兩三個縣城,藉助山勢、河水,構建了一道防線,以之來斷絕東部麗軍可能會出現的援助。海東軍隊的主力在王京北側。兵法云:圍三闕一,王京的四面,只空出了南邊。

趙過也沒完全地將城南置之不理,派去了幾隊騎兵,權做監視。

海東軍隊水陸並進,同時發起了猛攻,高麗王京內部亂成一團。王祺幾次接到探馬的加急報訊,猶自不敢置信,幾疑夢中。堂堂一國,邊境的防線竟然如此鬆懈,叫敵人摸到了鼻子底下,居然還沒發現!

高麗王宮。

王祺氣得險些暈倒,他面色蒼白,又驚又駭,提著寶劍,繞室疾走。每走到一個大臣的旁邊,他便會停下腳步,問一句:「敵已在前,卿有何良策?」沒一個大臣回答他,事到如今,能有何良策?

他揮舞著寶劍,高聲叫道:「城外州縣,半數失陷。紅賊鐵騎,轉眼便至,眼見王京危險,我朝養士數百年,至此關頭,你們,你們,……」激動的連連咳嗽,急火上升,一口痰卡在了喉嚨,他蒼白的面色轉眼憋的通紅。兩個隨侍小太監,慌忙上前,幫他捶背順氣。

好容易呼吸順暢,他伸手把小太監推開。

殿上跪著的群臣一個個面如土色、訥訥無言,膽小的至汗流浹背,兩股顫慄。王祺連著追問了幾遍,得不到半句的回應。驚駭到了極點,人就會歇斯底里。他的驚駭,瞬間轉為怒火,握了握手中的寶劍,有一種想要抽出來,拔劍砍人的衝動。

不是沒人回答,高麗有才幹的文武,不少沒在王京,有的正處在東線,與李和尚對峙;有的正率領水軍,與南海岸的倭寇鏖戰。如洪彥博之流,或者出使未回,或者才出京城,巡視各地,防止地方生亂。

不止精幹的官員多不在城中,王京的鎮戍軍隊,也都已經有至少半數調了出去。既無勇將,又缺精卒。而敵人驟然來襲,如之奈何?

金鏞、李子春的官銜較低,這會兒見排在前邊的大官兒們沒有人回答王祺的問話,往前兩步,高聲奏道:「請我王息怒。請我王毋憂。以臣等之見,來襲的紅賊人馬不過萬人,我城中諸軍,雖然調往東線了一部分,尚有諸衛、各班,人馬數萬,數目遠過紅賊。

「且我有堅城,彼為客軍。王京城中的百姓,也都可以助戰。我有此三條優勢,諒彼紅賊何足慮哉?它雖然來的氣勢洶洶,並不可怕。只要我王給臣等五千人馬,趁其立足未穩,即刻出城,奔襲攻之,定能叫它有來無去!」

王祺問策的時候,沒人回答。金鏞、李子春主戰,立刻有人出來反對。

「萬萬不可!我城中人馬雖尚有數萬,多半為才招募的新卒,論起戰力,委實不堪一擊,絕非紅賊百戰悍卒的對手。不出城還好,勉強夠用來防禦。一旦出城,與賊野戰。那便是以我之短,迎敵之長,這與自蹈死路有何區別?」

「那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金大人、李大人所說的我之三條優勢,倒是不錯。我軍之長,在有堅城。紅賊之短,在為客軍。我城中糧儲豐盈。眼下之策,唯以堅守為上,切切不可貿然出擊,自損實力。臣以為,只要我王京能堅守個旬日一月,紅賊定然不戰自退。」

「為何?」

「紅賊遠來,糧草補給困難,此其一。王京受困,四方勤王之師,旬月內必至,此其二。」

又一個大臣出列奏道:「全大人之言,臣不敢苟同。」

王祺問道:「怎麼?」

「昨天沿海傳來軍報。海東與倭人聯手,數日前,江華島已經被紅賊攻佔。我軍水師大敗。現在,西邊海域,舉目盡為海東與倭人的水師,沿海一線州縣,也已經悉數落入賊手。平壤的補給船隊源源不斷,通過西海岸,隨時可以補充我面前之敵。

「這些情況,我王又不是不知道。請問我王,如此形勢,王京該如何堅守?」

「戰,戰不的。守,守不成。」

王祺終於難耐怒氣,拔劍出鞘,狠狠砍斫在大殿上的柱子上。他養尊處優慣了的,沒多少力氣,接連砍了幾劍,就已經氣喘吁吁,出了滿頭的大汗,也不知道是累的,抑或氣的,又或者驚嚇出來的。

他提著寶劍,逼視諸臣,質問道:「又不讓戰,又不能守。該怎樣?該怎麼樣?」

大臣們彼此視線交流,剛才回答的他那人鼓起勇氣,說道:「臣以為,上策,當走。」

往年因倭寇來襲,逼近京畿,王京曾有幾度戒嚴,危急的時候,王祺也不是沒有過逃入江華島的打算。可就這麼走了?未免不甘。何況,如今江華島已然落入了海東的手中,走,又能走到哪裡去了?

「可去漢陽府。」

漢陽,即漢城。在王京的南邊。高麗顯宗時,契丹人來襲,顯宗就曾經難逃漢陽,升為南京,作為臨時的都城與陪都,與西京平壤、東京慶州,並稱為「小三京」。後來,慶州取消了京號,但漢陽一直作為陪都沒有改變。

王祺良久無言。

諸臣大氣不敢出,一片死一樣的寂靜。殿外微雨渺渺,春風吹動林木,樹葉沙沙。透過樹葉,可以隱約看到,遠遠的竹林里,一隻豢養的仙鶴,漫步池塘岸邊,悠閑自若的啄了啄潔白的羽毛,曲項鳴叫。

王祺驀然感到了一股傷感,他的怒火、他的無奈、他曾經的雄心壯志,就這麼的,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斜風細雨,春意漸濃。

他四顧茫然,手中的寶劍「嘡啷」墜地。他聽見仙鶴了鳴叫,他閉上眼,嗅到滿苑的花香。他好名花,分的出來,這是金達萊的香味,那是茶花。隨風飄落的是杏花,清淡若有若無的,則為水中的君子蘭。

他努力地仰起頭,不想讓臣子們看到,有兩滴淚水,順著他的面孔淌下。這是他登上王位的第九個年頭了,不到一年,他丟了半壁江山,而如今,連王京也難以保住了。照這個勢頭下去,或許,他已經不會再有下一個明年。

他喃喃自語,他忽然想到了一句唐詩,他輕聲地吟誦道:「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殿上群臣,無不面現羞慚。金鏞、李子春等人的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不分文官武將,咚咚咚的叩頭不已。金鏞昂首慨然,說道:「臣不才,得我王恩澤優渥,過蒙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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