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二十七章 軍校(三)

「姚先生,有何意見?」

洪繼勛膽大心細,提出的方案看似膽大妄為,細細想來,頗有可行。姚好古心中是很佩服的,但到底事關重大,不可輕言可否。他沉吟了半晌,問道:「請問洪大人,若是一切按照你的計畫來,自然大功告成。但是沙場交戰,軍情瞬息數變,如果有變,出現個意料之外的情況,該如何是好?」

「意料之外?」

「天時地利人和。倘若行軍的路上下了一場雨雪,耽誤了時間。倘若谷山等地拚死攔截,暴露了我軍行蹤。倘若渡河的難度勝過想像,江河難渡。倘若兵臨城下,月余不克,軍中乏糧。該怎麼辦?」

「我軍遠襲遼陽,當時的天氣嚴寒冰凍,路上積雪未消。結果怎樣?我軍大獲全勝。此去攻襲王京,所選盡為精銳,即便路上遇上些雨雪,何足掛齒?谷山等地,挨近我平壤、江東,城中虛實我早已打探清楚,它那點人馬,敢出城來拚死攔截么?我兩萬主力在後,它真要敢出來,先滅了就是!

「開春後,冰雪融化,江水也許會漲一點,但禮成江本就是一條小河水,它能漲到哪兒去?杞人憂天,實在可笑。

「兵臨城下,月余不克,先不說這只不過是一種假設。就算真的出現了這種情況,有我水軍縱橫沿海,糧餉的補給,難道還會成問題么?由平壤沿海而下,數日可到!話說回來,姚大人,憑南高麗的那點軍力,你就真的以為,它可以擋得住我大軍的雷霆一擊么?」

姚好古道:「如果我軍裝備齊全,王京定然不是對手。但,洪大人,按照你的方案,我軍是急襲,走山道,大型的攻城器械,估計不好帶。……,如此一來,我軍少軍械,而敵人有堅城。對陣城下,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器械不好帶,不代表不能帶。糧草可由海路補給,軍械為何不可以呢?火炮、投石機諸物,隨軍可帶一些,不足的,大可由水師負責運輸。兩千精銳,足能橫行王京沿岸!莫說送些軍械,萬一兵力不足,也大可由此補充。」

鄧舍聽的明白,洪繼勛的這整套方案,立足點顯然就在水軍。

高麗的王京離海邊太近了,它的水軍實力雖然稍勝海東,但也委實不強,就連倭寇的騷擾,都能驚動的它如臨大敵,京都幾次為之戒嚴。如果真的可以佔據制海權,那麼,這個方案的確可以一試。

他性格中存在好險的一面,聽到此時,他做出了決定。

姚好古又開口說道:「當年,契丹入侵高麗。高麗顯宗難逃漢陽,升漢陽為『南京』,是為高麗小三京之一,南邊的陪都。洪大人,就算我軍一切順利,順利抵達王京城下,順利克城,可是,萬一到了最後,卻一不小心,走脫了高麗王,沒能做到擒賊先擒王,卻又如何是好?」

洪繼勛怫然不樂,道:「人豈有算無遺策?盡人力,聽天命!成或不成,轟轟烈烈一場,至少你去做了。總強過瞻前顧後,一事無成!」

姚好古一笑,道:「這話不錯。」他朝鄧舍一拜,道,「臣以為,洪大人的方案,大有可為。要想成功,兩個字需要注意。借洪大人的話來說,就是:一個『慢』,一個『速』。」

「如何慢?」

「事前要慢。完備的作戰計畫制定出來之前,不可貿然行動。計畫制定之後,水軍不集結完畢,不可貿然行動。擔任掩護的軍隊不調走南高麗邊界守軍,不吸引走南高麗王京的注意力,不可貿然行動。」

「如何速?」

「兵貴神速。所謂強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衝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作戰的軍隊一旦出發,就如離弦的箭矢,縱然有長途跋涉之累,也要千方百計保持其旺盛的鬥志,必須在其勢盡之前,傾盡全力,不惜代價,一舉攻破王京,擒獲高麗王!」

議事到此,基本就算拍板。

鄧舍徵求文華國等人的意見:「諸位,以為如何?還有何高見補充么?」

「惟以主公之命是從。」

能想到的問題,他們全問出來了。洪繼勛的答覆滴水不漏,沒人再有異議。鄧舍哈哈大笑,道:「彼之高麗,撮爾小邦。有了兩位先生的兩個『速』、『慢』,我海東,何愁不勝?雖未出軍,此戰已經十拿九穩!」

傳下令去,命行樞密院,聯合王老德的通政司,即刻著手擬定作戰方案,同時開始進行甄選與調動出征部隊的工作,以及糧草、軍械等物的籌措、準備。

這是行樞密院自成立以來,第一次發揮本職作用。鄧舍給了他們半個月的限期,吩咐姚好古、洪繼勛不可參與在內,其中有分權的意思,也不無考究其辦事能力的因素。趙過等人,自然非常重視。

閑言不表,略過不提。

只說那高麗使者,前一天,拜辭了鄧舍,一行人不走陸路,走海路,揚帆扯旗,沿海直下。這高麗海岸,初春到初夏,附近均常起有濃霧,尤其西岸、南岸,島嶼密布,非有經驗之水手,穿越不易。

故此,他們路上走的不快。

不過,沿海岸多有城池、山林。坐在船中,遠望海島點點,墨藍色的海水隨波蕩漾,無邊無際。轉顧岸上城池星羅,山川棋布,景色俊秀,邊走邊看,如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倒也不覺得氣悶。忽一日,不知不覺,已經過了豐州,走過一半的路程。最多三兩日,即可抵達王京開城府。

高麗的城池州縣名稱,多與中國雷同。這豐州,本高句麗的仇乙縣。高麗承新羅而建國,向北擴展,得了不少原屬高句麗的州府,豐州是為其一。曾置為都護府,後降為防禦使。城池不算大,人口不太多。

剛好海上起霧,水手進來詢問,要不要暫時靠岸。

那高麗使者親出艙外,遠近觀望一番。但見好一場大霧,鋪天蓋地,滾滾騰騰,與海浪交織一處,掩住岸上蒼翠,偶有海鳥掠過,白茫茫的霧氣中,轉眼不見。站在霧中沒一刻,吃了滿口滿身的濕漉漉,風一吹,越發冰涼。

「霧氣太大,我們的船又大。不好航行,沒的觸著暗礁,太過危險。」

那使者縱然歸心似箭,奈不住老天爺的脾氣。他無奈道:「既如此,便停下來罷。待霧氣消了,然後再走。」

水手自去通傳命令,尋岸邊港口,下錨停船。那使者心中有事,回了艙中也是悶悶的,乾脆負起手來,在甲板上踱步慢走。

他名叫洪彥博,忠肅十七年登第,距今已有二十多年。因其出身顯貴,世家子弟,宦途一帆風順。多年前,高麗王誅蒙元皇后奇氏一家,他立有大功,錄功勞為一等。出使前,才新任了門下侍中,從一品的顯官高職。

高麗王朝中,親元黨勢力甚大。

他們或者入仕前曾入元宿衛,或者與蒙元大臣結有姻親來往,或者如邊安烈之類,本就為蒙元之臣屬。他們不一定身在高麗心在元,吃裡扒外,但畢竟與蒙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對獨立心切的高麗王來說,難免覺得掣肘。

洪彥博與他們不同,可算王黨。高麗王之所以放心派他前來出使,此也正為原因之一。

副使名叫金鏞,卻是個武官,曾隨當今高麗王入元宿衛,侍從有功,極得高麗王的寵幸。至正十四年,蒙元興兵,攻打高郵,命高麗派軍參與。高麗王選名臣猛將數人,他亦在其中。

他掀開艙簾,瞅見了洪彥博,一彎腰走將出來,道:「海上風大。侯爺怎麼不在艙中休息?可別著了涼。」洪彥博被高麗王封為南陽侯,是以金鏞有此稱呼。

洪彥博行至船舷,注目海上,良久,喟然道:「千年以來,換了多少朝代。不變的,唯有此物。天若有情天亦老,誠哉斯言!」波濤如涌,拍打岸邊礁石,泛起許多的白沫。風水浪打,岩石屹立不動。

「侯爺為何突然如此感慨?」

洪彥博迎風而立,看海船慢慢靠近港口。冷風兜起他的衣襟,颯颯作響。他轉望西邊,海天的盡頭處,看不到的地方,是中國的海岸。高麗立國數百年,國運坎坷,幾無一日之順暢,先有遼金之勢壓,後有蒙元之鯨吞,受盡了強鄰的欺凌。

好容易待中原亂起,高麗王有心趁機崛起,怎奈又受戰火波及。鄧舍橫空出世,短短的時間內佔去高麗的半壁江山。現如今外有強敵,內有憂患,眼看國力江河日下,一日日日薄西山,前景實在堪憂。

「昨夜航船上,讀元新編之《宋史》。《岳飛傳》中,岳武穆言道:『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宋有此良臣名將,不免滅國。三百年國祚,一朝而絕。此為天意乎?抑或國運耶?」

金鏞雖為武臣,飽讀詩書,他頓時明白了洪彥博在為何感慨,涉及朝政,不好明言。他默然,說道:「臣為中興之臣,君非中興之君。此宋所以亡也。」

海船猛地震動了一下,停靠在了岸邊。

兩人眺望遠天,霧氣茫茫,視線所及,島嶼、林木都是隱隱約約。宋高宗不是中興之君,那麼,而今的高麗王呢?他又能否稱得上中興二字呢?宋高宗到底延續了南宋百餘年,高麗的國祚,還可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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