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十章 礦產(一)

不一會兒,畢千牛過來稟告,原來方補真來了。

他隨鄧舍一起下的鄉,回來後,遼陽降官們約了一起酒宴,單單少了李敦儒一人。方補真自告奮勇去催他,到他家中,不知怎麼發現少了李阿關,三言兩語一說,李敦儒心中有鬼,露出了馬腳。

方補真聞言之下,勃然大怒。

他脾氣古怪,平常時候,可以和顏悅色的,怒氣一衝頭那就是六親不認。當場痛罵了李敦儒一頓,罵了不解氣,連踢帶打,又與他肉搏了一回。可憐李敦儒一直擔任文職,沒經歷過陣仗,當之無愧的文弱書生,豈會是他的對手?

方補真好歹見識過大場面,略通騎射,不敢說技擊精湛,至少身體健壯的。再加上李敦儒自認有錯在先,絲毫不敢還手,一頓揍挨下來,就不是貓兒撓了臉,鼻青臉腫的,簡直大象踩了腰。

打完了李敦儒,方補真怒氣不見消減,反而越發勃然。雖然李敦儒沒做辯解,然而這種事兒,顯然不可能剃頭擔子一頭熱,李敦儒無恥不假,鄧舍也好不到哪兒去。當下,他怒火衝天地就來尋鄧舍的晦氣了。

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與李敦儒貼身近戰,李敦儒下意識地掙扎拉扯還是有的,他身上衣服難免有些衣不蔽體,院門外的侍衛見他這副德行,自然不肯放他入內,因此,引起了爭吵。

還好,方補真曉得輕重,沒在鄧舍府門外破口大罵,不提前來為的何事,喝斥府門外侍衛之餘,只說快快通傳。

聽了畢千牛說完,鄧舍嗡的一聲頭就大了。他做賊心虛,一聽之下,料敵如神,頓時猜出了方補真的來意。急忙打發走了李首生,繞著室內轉來轉去,說實話,他還真不敢見方補真,對畢千牛道:「速去請了姚先生來。」

畢千牛提步就走,鄧舍叫住他:「放了方大人進來,……別帶入這裡,找個廂房請他稍等片刻。」

「是。」

畢千牛欲待又走,鄧舍二度喚回了他:「回來,……就說,我正有公事,請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是。」

李首生、畢千牛等各自退下。便如開了個五味鋪,酸甜苦辣咸,想到方補真那一句招牌也似的「哇呀呀,我要噴你了」,鄧舍不覺惶惶然;想起李敦儒無恥獻妻,陷他於今日之境地,他不禁發怒;想起前天怎的就鬼迷心竅,笑納了李阿關,他又不由懊悔;想起這事兒若要傳出去,引文武恥笑,他忍不住滿面通紅,羞愧難當。

適才見李首生時的歡喜之情早就不翼而飛,掌軍以來,他從沒有過類似的失措。千頭萬緒湧上心頭,他望著夜色,喟然長嘆,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堂外的嘈雜聲越來越近,他怕方補真瞅見,忙躲入堂後帳內。想了想,不保險,他畢竟熟讀兵法,轉目一看,堂門要是失守,他豈不就是了瓮中之鱉?不妙,不妙。他想到此節,慌忙幾步躍出,吹熄了堂上燭火,黑漆漆一片,溜到門邊,側耳傾聽,只要風聲不對,立刻拔腳奔出。

方補真那大嗓門,夜色中傳出極遠,嚷嚷著道:「主公呢?主公呢?」鄧舍低聲說道:「不在。」

不知方補真沖誰叫嚷:「你個小小侍衛,知曉俺是誰人么?堂堂三品大員,放開俺!放開俺!」鄧舍心想:「不能放!」方補真叫道:「再不放手,哇呀呀,俺可要噴你了!」鄧舍心道:「噴了也不能放!」

其實,自納了李阿關之後,鄧舍就隱約覺得,這事兒絕不算完,定有下文。豈不見,次日就被姚好古發現了么?

姚好古忠心,不會為難他;文華國等知道了,至多一笑了之;即便洪繼勛,也不會為此發怒,甚而他根本不會把這當回事兒;至於吳鶴年之流,沒準兒贊他風流雅事。怕就怕方補真這樣的人知道,結果呢,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方補真去的廂房,離大堂不太遠,他暴跳如雷大吼大叫,聽的鄧舍度日如年坐立不安。

不多時,姚好古到了,侍衛將他引入堂內。

他路上問侍衛:「怎麼?發生甚麼事兒了?」那侍衛實話實說,道:「不曉得。方大人一來,就開始大叫大嚷,衣冠不整的。」他做侍衛這麼久,從不曾見過這等膽大包天、喧嘩丞相府的人,欲言又止,忍不住問道,「方大人,不會有痰氣吧?」

姚好古苦笑,道:「難說,難說。」

入得大堂,伸手不見五指,驀然間眼前轉出一人,嚇了姚好古一跳。那人開口說道:「姚先生,你來了。」姚好古借月光辨認清楚,正是鄧舍,手扶腰帶,看起來氣定神閑。那侍衛躬身退下,姚好古道:「卑職見過主公,……發生了何事?」

鄧舍面色微紅,虧得堂內漆黑,姚好古瞧不見。他道:「我聽說今夜,遼陽舊官聚會,大約方大人也在此中。……噢,那李員外郎或許也赴了宴席。」

遼陽舊官聚會,姚好古是知道的,請客的帖子也下到了他的府中,不過他為人謹慎,不肯去參加這種宴席,故此沒去。此時聽鄧舍一說,雖然他言詞閃爍,姚好古恍然明白。主公有事,臣子豈可推脫?姚好古長揖到底,道:「主公但且寬心,卑職這就去看看。」

姚好古自去廂房,屏退了侍衛,低聲細語,問道:「拾闕,你要做魏徵么?」

他到底了解方補真的脾氣,一針見血,說中了方補真的心事。他與方補真名分上下尊卑,實有師生情誼,方補真再盛怒,也需得看他三分薄面,收了聲,道:「魏公,做臣子的典範。卑職不才,為海東之百姓,願為主公之銅鏡。」

「太宗玩鳥,愛不釋手,適逢魏徵奏本,太宗乃藏鳥入袖。魏徵欲提醒太宗不可玩物喪志,於是長篇大論,悶死了那隻鳥。拾闕,我來問你,魏徵與太宗大吵大鬧了么?」

方補真道:「沒有。」

姚好古問道:「太宗知道了魏徵的用意么?」

「知道了。」

「柔能克剛;剛極易折。這八個字,兩句話的意思,你知道么?」

「知道。」

姚好古道:「主公,擁十萬之眾,據千里之地。納哈出,一時之雄,數敗主公之手;囊加歹,名將之後,二十萬精銳全軍覆滅。主公一怒,可千里流血;主公一言,可驅百萬眾赴死。如今,主公躲入漆黑堂內,不敢明燭,繞是彷徨而不敢見你,是怕了你么?」

方補真不語。

姚好古道:「你不過區區一書生,力不足百斤,手不可縛雞。主公豈會怕你?主公雖年少,少文學,有知榮辱之心,有聞過而改之志。主公敬懼的,實為主公自己的良心。你欲做魏徵,很好;但犯言直諫,也需講究火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

「主公已經知錯,你還要主公當面對你道歉么?你如果要出風頭,想借主公之威名,留你青史之傳名,你可以繼續大鬧。你如果有忠貞之心,確為海東百姓,確想做主公之銅鏡,適可而止。」

姚好古轉身走出,方補真遲疑片刻,跟著走了出去。

「你先回去罷,我有話要與主公說。」

方補真躬身應命,自去不提。姚好古兜轉回堂內,鄧舍等的焦急,急切問道:「怎樣?」姚好古道:「拾闕所為,實際為主公著想。他年輕氣盛,城府不足,便如璞玉,渾然未鑿。卑職請求主公,萬萬毋因之而怒。」

鄧舍壓根兒就沒發怒,他道:「自然,自然。方大人走了么?」

姚好古點了點頭,道:「拾闕雖然走了,請主公莫忘今日之尷尬。」鄧舍長出了一口氣,道:「只此一回,絕無下例。」

他是真的頭疼,往日專心征戰,很少犯錯,即使犯錯也是軍政方面的錯誤,沒有私生活上的過失。方補真今天這一出,叫他深刻明白了「主公無私事」的道理。他既登上了高位,享受著一呼百應的尊榮,他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不可恣意妄為。

他下了決定,明日就送李敦儒去雙城,免得議事見面,兩人難為情。

一天天,忙碌中過去。方補真大鬧丞相府,很快就沒人再提起。姚好古、方補真保密得當,隨著李敦儒的離去,他獻妻之事,慢慢變成了一個消失的秘密。就連鄧舍,也只有在見到李阿關的時候,在他在她的身上肆意釋放壓力的時候,才會將此事想起。

屈指算來,距離春節,不過七八天的時光了。

這海東行省的第一個春節,無論洪繼勛、姚好古,抑或文華國、趙過,都提議要大辦特辦。征戰了這麼久,終於有了自己的地盤,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相比大亂的中原,算得上境內太平。每個人都有重溫少年時、亂未起時正常生活的憧憬,鄧舍理解他們的心態,同意了他們的建議。

城中到處張燈結綵,平壤府竭盡所能,給每戶人家分發些許新年的禮物,這是鄧舍特別提出的要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百姓不樂,只官僚痛快的話,這春節就過的沒意義了。

這一日,有信使從山東來,帶來了李首生與任忠厚的信箋。

鄧舍先不看李首生的信件,展開任忠厚的,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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