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七十五章 虛實(三)

惠和城外,數騎探馬回來。守城士卒開了城門,他們馬不停蹄,一路奔入帥府,稟告佛家奴:「紅賊前夜抵達大寧,昨日開始攻城。鄧賊親自督戰,攻勢甚猛,世家寶親臨城樓,堪堪頂住。」

「真的開始攻城?」

「小人等伏在大寧城外,親眼目睹雙方交戰,戰況激烈。紅賊渠將佟生養率數百精悍女真,皆披掛重甲,口銜利刃,三度逼近城頭。大寧城中守軍拚死抵擋,用冰水澆城,使滾油火攻,檑木、釘板齊上,強弩、火炮並發,矢石如雨,鏖戰整日,雙方傷亡各有百數。直到入夜,鄧賊方才罷戰回營。」

佛家奴驚疑不定,他心想:「豈有此理!不對,此必為鄧賊用詐,以攻打大寧的假象示我,然後趁我麻痹大意之際,他的潛行步卒突然殺出,好襲奪我城。」他問道,「東邊來的紅賊步卒到了何處?其中虛實,到底人馬多少,查探清楚沒有?」

「紅賊步卒晝伏夜行,沿路防範極緊,我軍的哨探被他斬殺了許多,僥倖沒被發現的也根本無法靠近,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虛實尚且未能摸查得清楚。不過,請大人不必憂慮,我軍斥候一日三報,總能探查明白的。」一個幕僚探頭看看堂外天色,道,「看時辰,下一撥斥候也該回來了。」

大寧方向來的探馬道:「好叫大人得知,半路上遇到了世家寶派出的信使,有封信呈給大人。」

佛家奴接過來,打開細看。兩個人都是蒙古人,寫的蒙古文字,曲曲折折,如蚯蚓爬行。信中言辭懇切,首先具體分析了鄧舍打大寧的理由,進一步指出了他「先易後難」的戰略;接著簡單介紹了對鄧舍所部觀察得來的印象,末尾沒用毛筆,改了血書,不知沾了甚麼畜生的血,腥味撲鼻。

上邊寫道:

「紅賊詐門之賊將,尚知唇亡齒寒。大寧若有事,則惠和遠不及百里,豈能無憂?鄧賊破大寧,兵鋒所指,下一個定為惠和,繼而武平。此為集中力量、各個擊破之計也。是以,大人救大寧,便是救惠和。大人救世家寶,便是自救。

「大人來軍不需多,提五千眾,往擊鄧賊北大營,吸引其注意,逼迫其無力,則卑職等傾城而出,順次擊破其另外兩個城門外的營地,然後合軍一處,與大人前後夾擊,鄧賊之敗,彈指之間也。

「卑職已經派遣信使往去興中州,興中州人馬不多,也有數千,皆百戰悍卒。張大人死鄧賊手中,其麾下諸將無不痛恨切齒,此與鄧賊有不共戴天之仇。卑職求援書至,他們定然會星夜馳援,則我援軍又多一路,勝算又多幾分。

「卑職等攜萬餘將士、數萬百姓翹首以望,盼大人援軍早來。」

這封求援信給佛家奴的,世家寶卻在其中寫上向興中州求援的事情,用意無非在堅定佛家奴的信心,告訴他,援軍不止他一路,還有別的一路。各路援軍加在一起人多勢眾,而鄧舍孤軍深入,覆敗就在眼前。

佛家奴丟了信,彷徨繞案,他的腦袋糊塗了。鄧舍究竟意在何處?他打大寧到底是真攻,抑或是假攻?他道:「且等等,且等等。容本官細細思量,待往義州去斥候回來,再做打算不遲。」

大寧的求援信一封接著一封。

當日晚間又來一封,次日上午,接連兩封。從一部分血書變成了全部的血書,從用牲畜的血改為人的血,從用他人的血改用世家寶的血。寫的越來越短,字跡越來越潦草,看得出來,世家寶被逼急了。

而義州的斥候,至今沒能探明白雙城步卒的底細。

次日午時,世家寶第五封血書送到。

送信來的信使血污滿面,見了佛家奴就撲倒在地,嚎啕大哭,叫道:「大寧城危!大人,鄧賊圍城日緊,惠和再不出兵相救,城就守不住了。」所謂求援,就得危言聳聽,同時動之以情。

他不把頭當頭,狠命地往地上磕,磕出來血跡斑斑,他泣不成聲,道:「我軍新敗,軍中士氣不穩,鄧賊死力攻城,日夜不息。城外北城牆破損多處,昨夜更險些被他偷襲燒了城門!興中州來的援軍及周邊馳援的青軍,盡數被他的伏兵擊潰。

「他百般計謀迭出,自昨夜起,不時偷偷運土出營,我家大人判斷,他營中在挖掘地道!大人,他打蓋州用的便是此計,我軍設若找不著地道的出口,他設若把地道挖到城牆下,城牆一塌陷,數萬軍民,就死在了大人之手!」

佛家奴斥責:「怎的死在本官之手!胡言亂語,退下。」

侍衛們拖拽著那信使出去,那信使拚命掙扎,腦袋還不住往地上磕,不住嚷叫。聽著那叫聲漸漸遠去,佛家奴心煩意亂,抽出寶劍,隨手又收回劍鞘。他百思不得解惑,問左右幕僚:「爾等怎麼看?」

幕僚們沒人說話。

這事情太過詭異。要說鄧舍假攻大寧,世家寶派來的信使不會說假話。要說鄧舍真攻大寧,發現他右翼步卒的斥候也不會說假話。一個幕僚猶豫,他不太確定地說道:「難道說,鄧賊打大寧也是真,打惠和也是真,他要兩路並攻?」

有人搖了搖頭,否決他的意見,道:「鄧賊軍馬不過數萬,沒有同時進攻兩座城池的能力。大寧那邊,聽信使說的危急,實情卻不一定。咱軍中的探馬不也有回報?城牆破損是真,不過被投石機打中,掉了幾塊磚石,無損防禦。」

說到這裡,他遲疑了一下,道:「倒是夜燒城門、挖掘地道,燒城門倒也罷了,挖掘地道非一日兩日可成。從這一點看,鄧賊似乎確實有拉開架勢,長期圍困攻打的打算。

有人同意,道:「那信使不是說,興中州的援軍被他擊退了么?他要沒拉長庄的打算,不會準備的這般充分。」他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道,「不過,鄧賊儘是騎兵,本該利於野戰,他卻舍長用短,反來攻城。他就不怕萬一久攻不下的話,全盤皆墨?」

另一個幕僚說道:「這點好解釋。俺料他受了義州大勝的刺激,以為世家寶部失了銳氣,所以大意輕視,想重新上演奇襲義州的一幕,故此他帶騎兵前往。然而,他卻沒料到世家寶抵抗堅決,並且早有準備,落了個騎虎難下的局面。」

他轉向佛家奴,道:「卑職肯定,按照目前這個局面下去,用不了三天,鄧賊必然主動撤軍。」

「你是說?」

「大人救不救大寧都是一樣。鄧賊兩萬餘騎兵,大寧萬餘步卒,鄧賊騎兵攻城,大寧步卒守城,鄧賊昏了頭,出此昏招。簡直可笑。」這幕僚一直反對救援大寧的,佛家奴聽了,覺得甚是有理,道:「不錯,不錯。」

堂外腳步聲響,兩三個走將進來。眾人抬眼看去,見正是義州方向來的斥候。

這斥候面帶喜色,跪倒行禮,口中道:「報大人,紅賊步卒的虛實,小人等終於探查清楚。」

「快快講來。」

「紅賊步卒一路行走不快,才過了大凌河,距我惠和近二百里。小人等昨日下午抓住了兩個落單的紅賊探馬,嚴刑逼供,得知了虛實。此一路紅賊步卒,打的兩萬人的旗號,真實兵力不過三千,來自義州李鄴部。」

「三千?」佛家奴愕然,問道,「兩萬怎成了三千?」

「之所以前番數路斥候看錯,一來因其防範極嚴,小人等靠不得近前,只有遠遠觀望。二來,其部中間多有裹挾的義州、閭陽城外流民,充當人數。三來,他們拉長距離、多豎旗幟,用馬匹拖拉樹枝、揚起灰塵,迷惑了其他我軍斥候的視線。四來,每次宿營,他們都多造火灶,用了增灶的計策。」

佛家奴呆然半晌,提心弔膽了兩天,甚至通知了武平的也先不花,要求若有戰事,即請他來援。不曾想到,竟是鄧舍的詭計!要傳出去,不叫人笑掉了大牙?他堂堂中書平章政事,好生羞臊。

那本來主張不救大寧的幕僚面色一變,轉而喜上眉梢,拜倒在地,道:「恭喜大人。」

「喜甚麼!」

「如今已經判斷明白,鄧賊右翼步卒是為虛,目的當在吸引我惠和,迫使我軍不敢去救大寧。如此一來,他打大寧就是實了!正如卑職方才的分析,他以己短而攻彼長,連戰兩三日,軍隊不得休息,部屬疲憊。大人,此正為我軍突出,以我之蓄銳,破他之疲憊的大好時機!」

佛家奴吸了個口氣:「破他之疲憊?」

他撿起案几上世家寶的幾封求援信,重新看了一遍,對這幕僚之言,越想越有道理。他兀自不肯放心,追問斥候:「情報確實肯定?」

不等斥候回答,這幕僚道:「以今觀之,鄧賊右翼步卒確實疑點重重。他晝伏夜行,看起來做了很好的保密措施,可要偷襲的話,應該越快越好,這都兩天了,他至今行軍不到百里。有自相矛盾之處。」

其他幕僚互相看了眼,同時想道:「馬後炮。」紛紛開口,附和他的意見,眾口一詞,由不救大寧改為了即刻出軍,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戰機,爭取一舉擊潰鄧舍,將之活捉擒拿。

鄧舍在高麗時,他的名聲不顯於遼東,有聽說過的,了解他的不多。自他打下遼左、遼陽,開始引起了遼東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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