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七十三章 虛實(一)

囊加歹認為鄧舍宣揚要打惠和、武平,不過「故作聲勢」。他說的很對。

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

鄧舍從軍多年,耳聞目濡,嫻熟軍伍,掌軍來,由小戰鬥而大戰鬥,由大戰鬥而小戰役,歷經數次大戰,史書、兵書無不觀之,凡有所得,必記載不輟,有理論,有事例,聯繫自身,結合經驗,可以說,他在兵法一道上,已經登堂入室了。

他深深地明白:真正的目的與其說尋求戰鬥,要求士卒勇敢,不如說尋求有利的戰略形勢。所謂「力發於形,而蓄於勢」。有利的戰略形勢有了,就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順勢而為,戰則必勝。為什麼說氣勢壓人呢?氣勢佔據了上風,對方的失敗早晚的事兒。

自古兵家,無不重視形勢。

「勢」可隨,「勢」可造。有利己方的勢,順勢而為;不利己方的勢,改而造之。「造勢」又有兩個基本的要求,其一要險,或「決積水於千仞之堤」、「轉圓木於萬丈之谷」,或「置於死地而後生」,如韓信的「背水結陣」。

其二,要奇。要出其不意,使對方意向不到,難以防範。勢成前,需得平穩,麻痹對方;一旦勢成,則必使對方不知所因、不知所措,無法判斷、無以應對。如鄧舍的聲東擊西。

可惜功虧一簣。

他當機立斷,改打義州。打義州容易,掌握戰場的主動權難,他必須再次造勢,經過深思熟慮,他決定故技重施,依舊聲東擊西。

他打武平、惠和的意圖暴露了,沒關係,虛的不行,來實的。

「虛不能則實詭,實不能則虛就。」用虛騙不住敵人就用實,用實騙不住敵人就用虛。他起初聲稱要上前線,是以廣寧前線為「東」,為「虛」。他這一次聲稱要打武平、惠和,是以為武平、惠和為「東」、為「實」。

他打大寧是假,他還是要打武平、惠和。

只不過,要想成功,需得再多用上一招:「圍點打援,避實搗虛」。

鄧舍在義州待了三天,一來養精蓄銳,二來等趙過糧草運到,三來待世家寶發現他的細作,四來等他要打惠和的消息傳入佛家奴的耳中。

第三天夜間,糧草到了。

第四天下午,混入潰卒的細作陸續返回。他派出去的細作多,世家寶發現的少,大部分安然無恙。細作彙報探察所得:「小人快到大寧方才折回。就小人折回前,世家寶收攏的殘卒約有萬餘。潰兵中許多原本張居敬的軍馬,沒入大寧,去了興中州。」

張居敬本在興州,離義州很遠,後因與沙劉二交戰,北上興中州,位處義州、大寧之間,彼此相距各有一百多里。他雖戰死,部將有逃掉的,收攏了幾千人,撤回興中州。

「大寧城防如何?」

「小人遠遠觀看,旌旗密布,金鼓不絕,看起來防守的很嚴密。」

「潰卒安排呢?」

「大寧四個城門,三門緊閉,唯留南門,放潰卒入城。凡回城的潰卒,皆需經嚴格檢查,先報本屬營號。報不上本屬營號的,一概砍頭。報過本屬營號,然後由熟悉其營的人出面辨認,辨認不對的,一樣砍頭。」

防範的確森嚴,難怪這細作混不進去。

「興中州呢?」

「小人回來路上,特意繞過去看了看。較之大寧,興中州亂糟糟的,全無秩序。小人扮作大寧的潰卒,尋人打聽,聽說張居敬一死,群龍無首,城中諸將意見不一,有想繼續西撤,回興州的;有想投奔大寧的;有想固守興中州的。已有兩支人馬走了,去了哪裡倒是不太清楚。」

興中州不大,是個下州,區區殘軍怕守不住,又沒主事的人,其心不一也在情理之中。

問過話,鄧舍叫來畢千牛,吩咐重重打賞,那細作下去不提。過不了一刻鐘,又有細作回來,鄧舍一樣的問題,如此這般,反覆再三,凡有回來細作無不細問,他對興中州、大寧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胸有成竹。

入夜不久,他召集諸將。

他道:「細作們回來,我仔細問過了大寧虛實,決意明日一早出軍,諸位意下如何?」

佟生養、陸千十二等雖非智謀之士,也知其中險惡。陸千十二道:「我軍離大寧三百餘里,路上人多口雜,行跡不好遮掩。」

「行跡不好遮掩,我兩萬騎兵攻城,收不了突襲的效果,仗會很難打。」佟生養介面說道。

陸千五道:「仗一難打,大寧附近有不少青軍,他們圍而攻之,我軍就危險了。」

鄧舍曬然,道:「些許青軍,算得甚麼?怎抵我鐵騎縱橫!」

「將軍不可大意!」李鄴忍不住,冒頭出來,重複他先前說過的哪些話,反覆勸諫。

鄧舍轉顏忽笑,道:「你們看的出危險,我且問你們,惠和、武平的韃子看不看得出來?」

「惠和?」

「我之所以要去打大寧,就是假意要陷我軍於死路,誘惠和韃子出城,隨後我軍圍點打援,發揮騎兵的優勢,殲滅之,接著急襲惠和城。爭取一戰擊潰韃子右翼,叫囊加歹寢食難安。」

諸將相顧震驚,李鄴問道:「假意?怎麼個假意法兒?」

問到正題上了,就怕弄假成真。鄧舍道:「你們來看。」鋪開地圖,指點江山,他說道,「惠和距大寧,百許里地。大寧臨水負山,北有七金山,東西長十里,南北寬五里。從惠和來大寧,必路過此山。我聽吳總管講過,這山上多有長松,遮天蔽日。冬季樹木落葉,而對松樹的影響不大,此地,正為設伏的最好地點。」

他轉顧眾人,道:「我軍需要做的,就一點,——待惠和韃子來時,故意做出敗勢,誘他來入山中,設伏……」他伸手下斬,「盡殲滅之。」

這叫敗戰計,實行起來不難。佟生養問道:「誘惠和韃子入伏不難,可將軍怎就肯定他們會來呢?如果他縮頭烏龜,即便看出我軍身處險地,他有機可趁,卻依舊不肯出城呢?」

「我自有計策,迫其不得不出城。」鄧舍一笑,不再多說,遣兵點將,分配任務,道,「劉將軍,你引五百人,穿韃子服色,打大寧的旗幟,冒充潰卒,先行十里,去誆騙大寧的城門。」

劉將軍,即劉楊,他本騎軍,隨陸千五調入遼陽後,鄧舍將他撥入了陸千十二營中。義州一戰,繳獲甚多元軍盔甲,五百套不成問題。

鄧舍頓了頓,接著道:「世家寶看守城門甚緊,你需得小心提防。不求你騙開,樣子做足就是。」做戲做全套,打大寧雖然是假的,也要當成真的來辦,這樣世家寶才不會生疑,佛家奴才會相信。

劉楊接命。

「大陸將軍,你引神機營兩千人,先行入山,選好設伏地點,偃旗息鼓,靜待惠和韃子入彀。攜帶的馬匹,入山前交給陸二將軍。設伏已定,不得軍令,有將擅離職位者,斬;有卒喧嘩暴露者,斬。」

陸千五接命。

「陸二將軍,你引八千人,分三千給大陸將軍,一併留下馬匹,設伏山上。其他的五千人,合軍馬萬匹,人均兩騎,不要入山,尋處山邊谷地,等待其中。我號令到時,你就殺出。」鄧舍放低聲音,與他低語兩句。

陸千十二應命。

「佟將軍,你部並陸二將軍部所剩人馬,以及輜重營,我親率之,多帶攻城器械,隨在劉將軍之後。無論城門有無騙開,三聲炮響,即一併殺出。」佟生養部盡為女真人,軍紀不如漢卒嚴明,故此鄧舍不派他們去設伏,而帶他們來攻城。

佟生養接命。

「李將軍,我部出城後,城防便交給你了,切記不可有失。」

李鄴應命。

「今夜三更埋鍋,四更造飯,五更出發!」

……

惠和城,元軍右翼。

佛家奴坐立不安。

張居敬兵敗身亡,太出人意料,赫赫有名的遼西雙壁,與關鐸交過手,與沙劉二交過手,力保遼西數月無事,他的大名遼西誰不知曉?就因為一時的疏忽,就這麼沒了。

兵凶戰危,實在刀頭舔血的買賣。

鄧舍他知道,兩個人交過手。不過當時鄧舍並非紅巾主將,他印象不深,只記得有員小將險些突破了他的陣型,將他生擒活捉,後來聽人講,此人便是鄧舍。再後來,王夫人一行分道,文華國等改走它路,用計逃出生天。對這一點,佛家奴倒是記憶猶新,如今料來,八成也是鄧舍的計謀。

迄今為止,對鄧舍的評價或為「忍而無親」,或為「忍而果決」,佛家奴都不贊成。潘誠與囊加歹沒與鄧舍直接交過手,他們判斷的基礎在鄧舍以往的戰例,佛家奴不同,他有親身體驗。

他認為,鄧舍這個人,兇殘狡詐,當之無愧的一頭惡狼。

永平的達魯花赤被他活剮,總管被他弔死,暴屍城頭,何等的殘暴,何等的野蠻。他逃亡路上,憑數百人就敢向數千騎兵發起衝鋒;他打雙城,萬餘人就敢長途急襲,深入敵境,驅士卒如芻狗,視自己性命如兒戲,何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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