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六十三章 謀定(三)

鄧舍沒有答應別里虎台,也沒有拒絕。他用沙劉二不日或將借道遼左,回去淮泗為借口,建議高家奴再等等。

「高大人一旦回去,沙劉二必有戒備,就不會再自投遼左。聽尊使方才話中的意思,左丞大人考慮的是先打潘誠。我有個意見,不太成熟,斗膽,……請尊使回去給左丞大人講講,你看行么?」

「甚麼意見?」

「我的愚見,不如先哄了沙劉二入遼左,殲滅了他,然後再打潘誠。這樣做,有四個好處,其一,沙劉二在遼西為主,來遼左為客,老虎離了山,便沒了威風,好打。其二,沙劉二一死,潘誠孤木難支,也好拾掇。」

「其三呢?」

「其三,不瞞尊使,高大人的舊部,大部分都被我解散了。高大人回來,遼左那麼大的地方,總得有人駐守吧?遼西沒了沙劉二,往蓋州的道路變得暢通無阻,左丞大人如果願意,完全可以派些軍馬前來,……協助高大人駐守遼左,對么?」

言之有理,遼左好大一塊地盤,很富庶,讓給高家奴,何如自己來要呢?別里虎台有些意動,問道:「其四呢?」

「其四,沙劉二一走,遼西空下。左丞大人若有興趣,大可接管。」

遼左加上遼西一部,別里虎台沉吟不語,良久,問道:「沙劉二確定要去遼左?」

「關鐸在的時候,他就三番兩次要求。尊使不太了解沙劉二此人,這個人,對偽宋主公忠心耿耿,一心要去救駕。我前些日,送了封信給他,答應讓道。估摸著,就這兩天,會有回信來到。不敢說穩成,九成的把握還是有的。」

「他若借道,會在何時?」

「超不過今冬,至遲明年春天。」

別里虎台瞅了瞅鄧舍,等到明年開春?黃花菜也涼了!打的好如意算盤,丟個胡蘿蔔出來,輕巧巧幾句話,見不著半分真格兒的,便想誑了搠思監死心塌地,出苦力幫你壓制潘誠么?

他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道:「左丞來遼東,自七月至今,四個月了。聖上詔書不斷,催促得很緊,明年開春萬萬不行。這麼著,本官代左丞大人答應你,給你半個月的時間,沙劉二不來,高大人就得回蓋州。」

「大雪剛停,天寒地凍的,路上不好走。」

「二十天。」

「二十天?」鄧舍皺著眉,掐算半晌,為難地道,「尊使常在軍中,並非尋常紙上談兵的腐儒可比,肯定知道,幾萬軍隊的轉移,不是兒戲,總得給他些時間。催促得急了,我怕,會不會引起他的疑心?」

「一個月。」

「尊使,……」

別里虎台怫然不樂,道:「鄧將軍,不必多講!最多一個月。」

「好吧。但有一點,沙劉二軍卒精悍,我必須全力以赴。遼左這邊,一動上手,廣寧潘誠哪兒?」

「你放心,一個月內,擔保潘誠沒空管你。」

一個月的休整時間肯定不夠,夠的話,別里虎台也不會給他。聊勝於無罷,鄧舍不再要求。高家奴實在出乎意料,打亂了他既定的計畫。好在他向來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來打遼陽前,備下的有第二條應對。

別里虎台來的隱秘,除了信使、畢千牛等寥寥數人,無人知曉;走的同樣隱秘。鄧舍挑了兩大箱寶物,一箱送他,一箱送搠思監。隨意陪著吃了些飯食,別里虎台引了伴當,連夜離開了遼陽。

沒空兒接著宴席,鄧舍把那信使叫來。

「信物交回來了么?」

「已經交給畢將軍。」

「送信之事,與外人說過么?」

「不曾。」

「高家奴在韃子營中,你知道么?」

「回將軍,搠思監看管甚嚴,小人沒機會接觸外邊,委實不知。」那信使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向鄧舍請罪,「失職之罪,請將軍處罰。」

兩次送信的人,都是這個信使。第一封信為手書,與送給奇氏的信一樣,洪繼勛找人寫的,沒蓋雙城總管府的大印;寫信之人早已處死。第二封為口信,這個信使口傳送達。兩次的信物,皆為奇氏的回信。

鄧舍看了他良久,森嚴說道:「沒有機會接觸外邊是理由么?」畢千牛二話不說,拽起信使,拖拉出去,尋處僻靜角落,手起刀落,砍了他的腦袋。

畢千牛回來複命,鄧舍問道:「關夫人送走了么?」

「下午出的城。」

鄧舍沉默了一會兒,道:「戰亂才息,路上很不太平。挑幾個得力的親兵,也去送送,務必要太太平平地送到平壤。」他提起手,虛虛向下一斬。畢千牛心領神會,自出門去挑選人選。

他先前不殺關夫人,言道等小明王親自處置,為的向三軍宣示仁義。

如今,高家奴未死,搠思監以蓋州為交換條件,一個月後就要攤牌。鄧舍不可能讓出蓋州;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殺了沙劉二。殺關鐸,他可以找到理由;殺沙劉二,他沒有借口。遼東軍中,誰不知曉,幾位平章里,最忠心的就是沙劉二。

他才以平亂護駕為號,殺了關鐸,自居忠義。他怎麼能殺沙劉二?

但是,不殺沙劉二,不讓蓋州,搠思監就會放任潘誠。沒了搠思監的壓力,甚至有可能他還會反過來去推波助瀾,以潘誠的性格,會放過遼陽么?遼陽戰略之要地,位處遼東腹心,得遼陽者,得遼東。潘誠鐵定來犯。

鄧舍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來穩定內部。他必須先下手為強,儘可能地提前除掉所有、有可能會引發動亂的人、事、物。

殺信使,為防備搠思監將他詐降當真,宣示給潘誠等人。搠思監不宣示,繼續與他虛與委蛇;他若是宣示,那麼死無對證,造謠誰不會?送給奇氏的幾個人頭或許可以做為證據,且不說奇氏會不會給他,即便給他,送來遼東得多長時間?

殺關夫人,則為斷某些人的念想。反正他已經表過態,關夫人也送走了,正如他所說的,道路不靖,散兵潰勇處處儘是,做得漂亮些,估計不會有人懷疑。

是夜,總管府飲酒夜半。

次日一早,鄧舍升堂議事。

議事的所在,他沒選擇平章府,便在總管府中。鄧舍心思縝密,當此敏感的時刻,尤其需要注重細節,不能叫別人抓著半點把柄。再一個,他既然請了潘誠來遼陽主事,即便做戲,也要做到十分。是以,宮中、平章府都封了門,虛席以待。

大宋遼陽行省的衙門大部分都在遼陽。

元制,行省的丞相、平章政事稱宰相,右丞、左丞、參知政事稱執政官,合成宰執。宰執的權力很大,兼領軍民,時人稱「都省握天下之機,十省分天下之治」。以宰執為中心的行政機構又被稱為「外廷」,宰執也被視為「外宰相」。

故此,行省的直屬機構很多。

宰執之下,有左右司為其幕屬,處理行省的文書案牘、日常政務,並協贊行省大政方針的制定。李敦儒,便是左右司中最為重要的一個首領官。首領官之下,設有吏員,處理日常事物,與雙城總管府吏員的設置相仿,人數極多。

左右司幕府之外,又有檢校所、照磨所、架閣庫、理問所、都鎮撫司等。

檢校所主治文書,有誤者正之,謬者繩,過者抑之,稽滯者董之,顛倒錯亂厘而治之,等等的責任,簡而言之,它就是行中書省的御史台。官位品級上也相仿,憲台監察御史為正七品,行省檢校為從七品,剛好差了一層。

照磨所管錢穀出納,營繕料例。架閣庫掌省府的籍賬案牘,檔案之類。理問所為行省的審判機構,職責在理刑獄,它的官員品佚很高,比左右司的最高長官還要高。左右司官軼最高的郎中,從五品;理問所的理問官則軼正四品。

都鎮撫司,本歸行省樞密院,後來行樞密院罷,都鎮撫司保留,移歸行省下屬。其職責「統攝軍政,發號示令」,統領行省內各萬戶府之兵。都鎮撫司官員的任命由樞密院負責,不關中書省事兒。

按道理講,兵荒馬亂的,它應該是最有實權的一個機構。事實恰好相反。遼陽行省各個機構俱全,各負其責;唯獨都鎮撫司,連個空架子也沒有。小明王倒是想派官兒來,隔著千山萬水,根本就來不了。

來了也沒人聽。關鐸可以放權民政,軍政這一塊兒,他怎麼可能放手。

諸府司官吏加在一起,數百人。關鐸為了籠絡遼陽土著的民心,大肆派官,九品以上有官職的,也將近一二百個。這些人中,除了少數死忠分子,大部分投降。連帶軍中將校,兩百出頭,總管府議事堂不大,站都站不下。

院子里,人挨著人,頭碰著頭,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站滿了。

鄧舍好有耐心,方補真、李敦儒相陪,一個個見面。不分尊卑,不論高下,許多人他早就聽聞過,到底他曾為關鐸的部屬。他和顏悅色、談笑風生,官職低的給他行禮,他扶起來;官職高點的給他行禮,名望高的老者,他與之對拜,或者還以一揖。

總而言之,他一點架子沒有。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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