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五十五章 胡忠(一)

諸人的反應不同,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鄧捨身為一方主帥,主動提出與佟生養結拜兄弟,不管他的目的,腦子沒病的人絕不會拒絕。佟生養歲數較大,該為哥哥,但是鄧舍地位高,他不敢自居,當即步出席外,口呼兄長,叩拜在地。

鄧舍歡暢大笑,親手扶起。

結拜兄弟需要儀式,當下兩人敘過年齡,寫過金蘭譜,親兵送上香爐、祭品等物,燃了香插上。就在堂上,眾目睽睽下,兩個人上拜蒼天,下拜厚土。殺雄雞、燒黃紙,歃血為盟。

蒙古人的結拜,常以「飲金」為盟,鄧舍按照的是漢人方式。

他與佟生養分別刺出臂血,滴入兩人酒中。他端起道:「我鄧舍。」佟生養一樣地端起酒來,道:「我佟生養。」兩人齊聲說道:「意氣相投,願結為兄弟。今既已對天地為誓,有諸君作證,願他年休戚相關,不以名利相先,不以才德自矜。隔山河而不爽斯盟,歷歲月而各堅其志。」

按照習俗,對拜四次,兩人交換信物。鄧舍交給佟生養的信物,是他的隨身壓衣刀;佟生養交給鄧舍的信物,是他耳上的金環。這兩樣東西都是貼身攜帶,正合了信物的意義。

結拜之事,無論在漢人里,又或者蒙古,抑或女真,甚至高麗人之中,都是十分流行的。鄧三、文華國、陳虎等人,就是結拜兄弟。所以,堂上觀禮諸人,又是驚詫,又不奇怪。

儀式完畢,鄧舍與佟生養把臂歡笑。一結為兄弟,關係可就大不相同,雖仍有主從之別,血緣上來講,就成了一家人。請了陳虎過來,佟生養跪倒三拜,不再稱呼將軍,改叫叔叔。陳虎破天荒地笑了笑,摸出些許物事,做為見面禮,給了他。

女真人看到此幕,表情各異,有羨慕的,有疑慮的。不管怎樣,鄧舍、佟生養兩人就此成為兄弟了。親兵搬了佟生養的座椅,挪到鄧舍位置的下邊,兩人各自入座。

鄧舍意甚歡暢,接受了諸人的慶賀。這才轉入正題,他道:「今日請諸位來,一來請諸位吃個飯,見個面,敘敘多日的別情,慰藉一下思念之渴;二來,有件大事、喜事,想給諸位說一說。」

「將軍請講。」堂下女真人,無不聚精會神。

「數日前,我遼陽雄師,大敗瀋陽納哈出。關平章運籌帷幄,毛元帥奇計破敵,納哈出號稱的百萬大軍,土崩瓦解,被我軍一把火燒了個一清二白。才得到的消息,逃走的韃子不足五萬,遼陽城外屍骸成山!」

楊萬虎起身抽刀,高喝:「皇宋天威!」

滿堂軍官,同聲大喝。左邊席位無數把刀劍晃眼,右邊的女真人相顧失色。納哈出慘敗?百萬大軍,逃走不足五萬?百萬大軍肯定有水分,逃走的或許不止五萬,但遼陽獲勝顯然為事實,絕不會假。

回想月余前,趙小生、卓都卿的灼灼大言,部族中有參與叛亂的汗出如漿;保持中立沒有參與的暗中僥倖;沒有參與的喜笑顏開。

怪不得鄧舍今日忽然召集諸人,原來如此!瀋陽一敗,遼東的局勢又一個轉折。分兩層含義,第一層,往大里說,紅巾逆轉危機,佔了上風;第二層,往小里說,鄧舍與關鐸不和,這紅巾一勝,下一步雙城會怎樣?

聰明的頓時明白,吃早飯為假,鄧舍的用意,在請他們站隊。

三四個本就親雙城的小部落族長,立刻站了起來:「恭喜將軍,賀喜將軍。皇宋天威,就像是天上的海東青;瀋陽城的納哈出,豬狗罷了!今日遼陽大勝,將軍但有差遣,小人等無不遵命!」

「好,好!」鄧舍嘉獎讚賞,請他們坐下,不管心思各異的堂下諸人,轉而向佟生養說道,「賢弟,我記得你的族人,多數安置在德川等地,是吧?」

「是。德川等地土地肥沃,又有山林,較之關北,天氣也暖和。小弟的族人每日間說起來,無不感激兄長厚恩。」

鄧舍點了點頭,道:「眼看就要落雪,一下雪,天可就更冷了。你們族人不少才遷徙來的,房子搭建的都有么?過冬的禦寒物事,可有短缺么?糧食,夠用吧?」

「不敢勞兄長操心,前些時候,德川的張將軍沒去東北面之前,專門為俺們撥的有木材、棉衣,禦寒物事倒不短缺。」佟生養遲疑了會兒,道,「只是,糧食方面,的確稍有不足。兄長知道的,小弟的部民長途跋涉前來,路上不好走,帶的東西不多;糧食才收成一季,萬一下雪,不好打獵,……,鹽也不太夠。」

「既為兄弟,便是家人。你族中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糧食不夠,沒關係,我即日便傳令德川守將,檢點府庫存糧,撥給你們一些。至於鹽,地方上管不了,吳鶴年?」

吳鶴年躬身起來:「卑職在。」

「總管府的鹽,還有多的么?」

「有。」

「待飯後了,清點清點,看還有多少,給我賢弟族中撥去點。」

「是。」吳鶴年答應了,卻不坐下,又道,「說起來鹽,有件事,得大將軍定奪。」

「講來。」

「沿海鹽場,有兩個人手不足。將軍不是才打下蓋州?平壤文將軍、蓋州趙將軍幾日前,也都傳來消息,說當地荒田甚多,盡皆沃野,可惜丁壯缺乏。眼看冬天一過,開春便需得耕種,請大將軍看看,能不能遷些流民、沒田地的鄉人過去,幫忙墾種。」

鄧舍皺著眉,點點頭,道:「這兩件可都是大事。不過蓋州有點遠,麗人土著去了,背井離鄉的,怕會不願意。嗯,先給鹽場撥些人手罷。」

吳鶴年面有難色,道:「要說這兩個鹽場,也不大,與其他的相比,算是小的。只是,撥人手容易,長駐就難。」

「此話怎講?」

「海濱鹽場,暴晒非常辛苦,向來多為沿海土著所為。今戰事頻仍,土著多有流竄,調內陸的百姓去,不是不行,畢竟不習慣。內陸百姓,擅長的是耕種,撥去一個人,就少了幾十畝地的開墾、收成。對百姓來講呢,鹽場的收入,也不高,都不願意去。」

「是個問題。」鄧舍想了想,轉向佟生養,猛然醒悟似的,問道,「賢弟,你的族人,雙城邊兒上也有吧?」

「是,有一部分,不多。」

鄧舍一拍案幾:「叫你的族人去曬鹽,如何?」

鹽場收入低,辛苦;不許私賣,說白了,為總管府作嫁衣裳。佟生養有些為難,內地土著不願意去,他的族人更不願意去。但才結拜了兄弟,就拒絕鄧舍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不合適。

他咬了咬牙,反正一個小鹽場,要不了許多人,就待開口答應。鄧舍好像想起了什麼,忽然又道:「對了,賢弟,你不是說你族人缺鹽么?剛好!你回去商量商量,不行的話,你就派些人過去。總由衙門給鹽,不是個長事兒,不如這樣,以後凡這個鹽場出的鹽,分你們一份兒,夠你們自用,你看行么?」

佟生養聞言大喜。

女真故地,產鹽的地方不是沒有,嫩江上游等地,有產鹽;他們族人在東北邊的地盤,因為瀕臨海濱,也有幾個不大的鹽場,但太遠了,遠水解不了近渴,產量也不很大;而且鹽很值錢,就連漢人的平民很多都沒的鹽吃,更別說他們了。

「夠其自用」,這四個字價值千金。萬把人用鹽,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如果他按一萬人、每日三餐的最大用量去支取;按一萬人、每日一餐的最小數量分發,中間的差額,就可以賣錢、換其他東西。說實話,每日一餐,就嫌多了。

他離席跪倒:「小弟代族民,謝兄長恩賜。」

鄧舍一笑,下去挽了他回位,不高興地道:「自家人,謝甚麼!」點了方才站起來表示忠心的幾個小部落族長,道,「剩下的那個鹽場,你們派人去,與我賢弟一樣,以鹽換工;按月支用,夠你等族人自用。」

女真人羨慕,尤其窮困的部落。有兩個小部族的代表,看著鄧舍,囁嚅著嘴唇,想說話,不知道說什麼。有膽大的起身,道:「大將軍,不知道鹽場,還有沒別的缺少人手?」

鄧舍笑笑,不置可否。

那人的部族遷來得晚,安置的地方不比德川,並非太好;其部族又農耕已久。他轉而求其次,道:「吳大人說,平壤等地荒田甚多,小人族中呢,閑散沒事兒的族人也不少,願為將軍分憂,墾種平壤土地。」

「是么?好,好,好!」鄧舍不承諾,不拒絕。他打個哈哈兒,看看天色,敲了敲桌子,招呼畢千牛等親兵,道,「天色不早,上午還有事兒,不可耽擱諸位太久。上飯,上飯!」

那人悻悻然坐下。

左邊河光秀說道:「將軍,平壤、蓋州,末將隨將軍都去過。好地方,暖和、臨海,地上踩踩都能出油!說實話,末將生在高麗,後在遼西,去過的地方真不算少,都比不上。那地方好哇,平壤什麼地方?原來高麗的西京!大城市,繁華!甚麼都有。

「蓋州什麼地方?遼東首屈一指的大邑,有海路連同江浙、山東,繁華!不瞞將軍說,末將一進那城,土豹子似的,許多東西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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