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四十一章 彤雲(二)

攻城時,紅巾嚷叫高家奴跑了;戰後搜檢俘虜,高家奴真的跑了。不過,相比攻下蓋州,這點少許的美中不足就算不得什麼了。

戰後,鄧舍巡查城內,看過高家奴備戰的種種措施,心生感嘆。他與諸將總結經驗,共同認為:若非採用了地道戰的戰術,要想破城,恐怕尚得多需時日。劉楊的首功當之無愧,鄧舍一向有功必賞,當即提拔,沒幾天的功夫,劉楊就從百戶變成了千戶。

「這是個人才。」鄧舍說道。別的不說,就憑他會打洞,也得好好籠絡。當即從諸軍中抽調了幾百騎兵,交給他,兵荒馬亂的,再多的獎賞也比不上給人馬實惠。

然後,鄧舍又挑了幾個親兵,跟著他,學習挖地道的技術。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別人會的再多再好,總不如自己會。

城南倭人營地。倭人早就餓得不行,不少士卒親眼看到,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突圍了數次,次次失敗,也曾有大股求降,陳虎一概不理。數日後,得了鄧舍的命令,大舉攻營,倭人餓死的,比戰死的還多。

「倭人俘虜怎生處置?」

陳虎冷著臉,一揮手:「砍了。」

數千個人頭堆積城外,以起震懾的作用。有了打高麗的經驗,鄧舍如今對克城後的種種事宜,做的十分得心應手。震懾之外,首先安撫民心,其次恢複秩序,接著殺掉一批不肯降、或者肯降不能留的文武官員,最後安排人手修葺城池、布置防線、收編降軍。

兩萬餘的元軍,傷亡數千,刨除傷員,淘汰弱者,鄧捨得了一萬精銳。這些人不能留在本地,鄧舍打算帶他們回去雙城。停駐蓋州期間,日日召開憶苦大會,做思想上的改造。效果也許不大,但也是有的。

他派去雙城的信使,至今依然沒有消息。

用一個詞兒來形容的話,鄧舍歸心似箭。但,遼陽戰事繼續,也不能說走就走。他直又在蓋州停了三四天,確定毛居敬順利抵達城外,得了他的支援,暫時看來,遼陽稱得上安全了。

然後,鄧舍才調集軍隊,此去雙城,速度第一,沒有帶太多的輜重,連帶降軍,只帶了兩萬人。剩下的人馬,交給趙過,就地防守。

臨走前,他給關鐸、毛居敬分別送上信件一封,言辭懇切,再次敘述了不得不走的原因,同時承諾,一平定雙城之亂,立刻會帶軍二度西進,援助遼陽。

日夜急行,兩日後渡過鴨綠江,翻山越嶺,由德川等地進入關北。山地不好走,行軍速度稍微放慢,這一日,前邊哨探來報,距離雙城不足百里。

鄧舍策馬而行,遠近觀望。天很冷,地表的土層被凍得結實,馬蹄踏上去,響聲清脆而生硬。路旁的農田,空無一物,叛亂的影響已經波及到了此處,幾乎不見人煙。

沿途,遷徙來的女真部落十室九空,不用想,大多參與叛軍去了。陳虎調派了精騎,四處掃蕩,凡有存留部落者,殺無赦;殺傷甚多,人頭統統掛上旗杆,血淋淋地滴灑一路。

「將軍請看。這地上馬蹄、車轍交錯,應為各地援軍留下來的痕迹。女真部落中,多為婦孺,末將訊問得知,雙城尚在我手。」

鄧舍抿著嘴,寒風中盔甲冰涼。他道:「派快馬哨探,往雙城打探。」陳虎不去問,他也判斷的出雙城沒有丟,沒丟是一回事兒,戰況怎樣又是一回事兒,必須打探清楚。

軍隊急行軍多日,體力消耗很大,為了可以來之即戰,鄧舍放緩了行軍的速度。當日只走了三十里,早早安營紮寨,就地歇息。

就在這全軍上下,秣馬厲兵、準備一戰的時候,夜晚,哨探回來了。他帶來一個叫人驚喜的消息:「女真人降了。」

諸將瞠目結舌,鄧舍一怔,隨即大笑,雖出乎意料,細細想來,也在意料之中。「定然女真人風聞了我大軍回師,他困軍城下多日,占不著便宜,所以乾脆降了。」

「反覆狡詐,此等小人之輩,將軍,即便他降了,也饒不得。」

楊萬虎的話,得到了大部分的支持。起初,利用女真是萬不得已,時過境遷,雙城早過了舉步維艱的階段,而今屢經大戰、兵精將勇、人強馬壯,少了女真人,也動搖不了根基。

何況,有此一叛,以後用起來,實在無法放心。但像楊萬虎說的那樣做,也不行。一殺了之?雙城臨近女真故地,北邊一帶儘是女真部落,叛軍中不少與它們有關係,太過濫殺,可就結仇了。

怎麼處置才妥當,要好生考慮。鄧舍沒有表態,叛軍既降,壓力輕鬆下來;新得蓋州、遼左的喜悅,此時才充盈心頭。他哈哈一笑:「明早拔營,回雙城!」

雙城外,多日的戰火造就斷垣殘壁,殘留了許多的矢石,血跡斑斑。沒有清理完畢的屍體,處處可見;垂頭喪氣的女真俘虜由漢卒押著,負責打掃戰場。

洪繼勛、姚好古、張歹兒等人出外相迎,鄧舍跳下馬,很多天沒見,著實想念,自有一番親熱不提。

行到城邊,鄧舍瞧見城樓上懸掛了好幾個頭顱,顱後編著小辮,耳上垂著大耳環,顯然是女真叛軍的首領了。鄧舍道:「萬餘女真圍城,變生肘腋,而先生以數千人馬能夠固守城池不失,最終獲勝、平定叛亂,實乃不止文韜,武略也叫人觀止。」

洪繼勛道:「將軍的誇獎真叫小可汗顏。」難得,洪繼勛也會汗顏一回,他接著道,「平叛不足掛齒,多賴了將軍的威風。將軍以雙城託付小可,小可卻不能為將軍守衛後方,慚愧慚愧。」

兩個人都是聰明人,鄧舍提軍回來,為什麼?因為他知道了叛亂。他怎麼知道了叛亂?顯而易見的有軍官給他報信。洪繼勛自認為他的苦心,鄧舍會知曉,所以不多做解釋。鄧舍也不去問。

有些話,說開了反而不如不說,難得糊塗。

當下,洪繼勛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女真人叛亂的經過。他指著城上人頭中的一個,道:「此便為趙小生之頭,邊兒上那個為卓都卿。這一次女真叛亂,罪魁禍首就是他們。」

鄧舍看了眼,沒見佟豆蘭,問道:「佟豆蘭?」

洪繼勛道:「綁在城中,待將軍發落。」

「女真降卒?」

「悉數關入大營,也留待將軍處置。」

一行人說話間走入城內,見城門裡頭,地上跪了一人,卻是面生。鄧舍奇怪,很快猜到應為降軍的頭目。果然,洪繼勛停下腳步,道:「好為將軍引見,這一位,乃是我軍破敵的第一個大大的功臣。要不是他臨陣倒戈,小可怕也不能在將軍回來前,就定了叛變。」

「噢?」說實話,鄧舍對這等怕死投降的人,沒好感;然而大局為重,說不得,他面上堆了笑容,親自去扶將起來,抬眼去看,好一條大漢,身高八尺,粗壯雄偉,問道,「壯士姓名?」

那人陪笑,道:「小人趙帖木兒。」

漢人起蒙古人的名字,很常見;那趙小生身為漢人,甚至梳理的都是蒙古人髮式。鄧舍不以為意,笑道:「同為一趙,壯士深明大義,比那身死頭落的趙小生,可要強的多了。……來,來,隨我進城,今夜,當痛飲。」

洪繼勛冷笑聲,道:「將軍說的不差,同為一趙,他正是趙小生之子。」

鄧舍愕然,趙帖木兒忙補充:「義子。」

「趙小生的頭,也正是他親手砍下的。」

鄧舍無言以對,再看趙帖木兒時,眼神完全不同了。殺父求生,如此的小人,豬狗不如。他微微奇怪,以洪繼勛的脾氣,怎會留下他的性命?洪繼勛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前邊引道:「請將軍入城,然後再說。」

要說起來,儘管在多個朝代、很長一段時間裡,雙城都是中國土地,比起來遼東、中原,畢竟親疏有別。然而鄧舍一走入城中,撲面而來的,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

這感覺,與他在遼陽時的完全不同。

他看著道路兩邊的民居、商號;行走在寬闊的青石板道路,馬蹄的的。偶爾可見窗中的少女,那好奇注視的目光;雖經過了戰爭的洗禮,雙城變化不大,依然他離開時的景色。人面桃花笑春風的詩句,在他的心頭一閃而過,有些不和景,自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秋末初冬的風,凋零了路旁的樹木;光禿了許多的樹枝,脫去樹葉繁密的臃腫,精神抖擻地指向藍天。

回想這幾個月的經歷,簡直恍若一夢;當日他出城往去遼陽之時,心事重重、為求生存而掙扎;又何曾想過,世事變化無常,他竟然會因禍得福,攻佔遼左,有了染指遼東的機會?

「古人有句話,正合將軍此時的心境。」洪繼勛和鄧舍相知近年,豈會看不出鄧舍此時的心思?他微微笑著說到。

「噢?哪一句?」

洪繼勛指向道旁的樹木:「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句話源出《世說新語》,當時東晉,桓溫北伐,行至金城,見年輕之時所種之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淚。他的真情流露,固然魏晉風神;他所感慨的,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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