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三十六章 變局(三)

婆娑巡檢司距離蓋州大約三百餘里,中間經過開州站等地,有現成的站赤相連,道路順暢,沒有大的山地丘陵,也沒有大的河流江湖。

陳虎找來了十幾個嚮導,分入各軍,各自在軍前引路。三萬多人不可能一起行軍,比如趙過部,早已出城在外,因此按照預定的計畫,各部分頭行動,定下約期,五日後,在蓋州南部會合。

整體的一個戰場局勢是這樣的:

城內有高家奴的兩萬餘人,城南有數千倭人,毛居敬在蓋州城北;左李等部的叛軍則更盤踞在毛居敬之後,距離蓋州數十里外,一個叫做海州巡檢司的地方,其地正處蓋州、遼陽之間,扼制著南北交通要道。

……

數日後,各軍抵達指定地點。在軍法上,對失期的處罰是很嚴厲的,動輒砍頭,因為它會直接影響到隨後戰事的展開。好在隨著各軍軍報傳來,鄧舍放下了心,並無失期的現象。這得歸功三條,一則路途不遠;二則遼左地形方便好走;三則陳虎挑選的嚮導得力。

鄧舍中軍,營盤尚未扎穩,毛居敬的信使就到了。

鄧舍傳他進來,拿眼觀看,見他風塵僕僕,盔甲上滿是血污,大約半路上遭遇有元軍游騎的攔截。

「路上不太平?」

「高家奴雖龜縮城中,城外十里內,卻派了許多的游騎散兵,隔絕我軍來往通道。」

「戰況如何?」

「數日來,每日交鋒不斷,聞將軍到,毛帥喜不自勝。特派小人前來,聽將軍的計畫、安排,我軍好做配合。」

這信使能言善道,幾句話給鄧舍送上了一頂高帽子,言下之意,毛居敬甘心以副手的姿態,來聽從鄧舍的調遣了。鄧舍一笑,道:「毛帥所言,折殺本將了。……貴使請看。」

他展開地圖,指點蓋州周近,道:「我軍三萬餘人,分為三處駐紮。左翼,為陳虎陳將軍部,指在逼近、擊潰倭人;中軍在此;右翼為趙過趙將軍部,中有許人、李靖部數千。中軍加上右翼,合計兩萬餘人,這是我軍的主力,目標在看住蓋州。

「貴使應該已經看出,我軍的種種部屬,一切皆按毛帥之前信中所指示而辦的。如今部屬已定,只等毛帥準備妥當,我軍左翼就可以展開對倭人的攻勢;同時,中軍、右翼向前,請毛帥放心,我軍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緊緊盯住蓋州,確保毛帥突圍成功。」

三言兩語介紹完畢,鄧舍問道:「不知這樣的安排,毛帥滿不滿意?」

信使很滿意,他滿意,就代表毛居敬滿意。因為他來之前,毛居敬顯然有過交代的。他道:「我部隨時可以突圍,不用再給準備的時間。請問將軍,貴部準備何時動手?」

困頓城下十餘日,營中糧草將盡,毛居敬等不及了。就在鄧舍抵達日前,他的部下中,很多人開始主動請纓,要求破釜沉舟。與其坐死城下,不如拼它一回。

毛居敬舉棋不定,不敢冒這樣大的危險;鄧舍一來,真好比救命稻草。為將者切忌猶豫,前怕狼、後怕虎到如此的程度,難怪他早先打大寧,會敗在張居敬、世家寶的手上。

鄧舍沉吟片刻,道:「陳虎部才到,軍隊行軍日久,得給他一天休息的時間,後日開戰,……貴使以為如何?」

那信使自無意見,當下兩人詳細商榷,一步步定下了各個行動的具體時間,精確到了時辰。兩軍相隔甚遠,又有元軍游騎在中間活動,一旦開戰,信使、軍報肯定不可能來往自如,「約期而戰」,就是這個意思了。

日期定下,正事就告一段落。

毛居敬做為關鐸的嫡系、左膀右臂,與遼陽的聯繫必然十分密切,或許會有鄧舍不知道的軍情。蓋州再緊,也無非邊緣戰事,核心仍在遼陽。鄧舍問道:「遼陽局勢,如今怎樣了?」

他不問那信使知不知道,直接就問怎樣。能代表毛居敬來與自己協商動手時間的,平日在毛居敬軍中的地位一定很高,軍機要事不會不知。

果然,那信使正心情舒暢,也不隱瞞,道:「好叫將軍得知,遼陽的局勢實在不容樂觀。就在前日,納哈出集中火炮,攻城一角,竟被他坍塌了城牆角落,要非平章大人親自督戰,險些就要城破了。」

攻城戰中,集中火炮、投石機攻城一角,是自有火炮以來,就常被使用的一個戰術。鄧舍打雙城時,也用過這一招兒。

他皺了眉頭,距離遼陽太遠,哨探往來不便,每次他得知的消息,往往已在數日之後,這個情報,之前還真是不知。城破一角,非常危險了。他問道:「遼西、廣寧方向呢?劉、潘二位平章,有無援軍開到?」

那信使憂心忡忡,道:「遼西韃子反攻,劉平章抽不得身。搠思監大軍蠢蠢欲動,據說其中一部已經攻向上都,我軍留守上都的人馬才只萬餘,前途堪憂;廣寧潘平章不敢妄動,只在兩日前,派了六七千人的一支援軍,停駐遼陽城西三十里外。」

鄧舍理解潘誠的感受,十萬大軍停在家門口,換了誰,也不敢妄動。稍有馬虎,不是丟了廣寧這麼簡單,連帶遼西、遼陽一起受到影響。對紅巾來說廣寧、遼西、遼陽三地,就像是一個鼎,少了哪一個也不行。或許,這也是關鐸沒有逼潘誠救援過甚的一個原因所在了。

「如此說來,遼陽的救星,只在毛帥一人身上了。」鄧舍踱步,問道,「軍中士氣怎樣?」

「士氣高昂。韃子的狡詐,叛軍的無恥,叫我三軍憤怒;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信使慷慨激昂,他自然不會說自家軍隊的壞話,他道,「只要將軍擊潰倭人,看住蓋州;一日之內,我軍必可破海州巡檢司,生殺左李二人,用他們的人頭,來祭奠陣亡屈死的將士。」

「好,甚好。」

鄧舍拍了拍手,道:「酒來,為壯士送行。」

畢千牛取來一壇酒,給這信使及其部屬數十人,一人倒上一碗。頭頂烈日炎炎,旌旗、兵戈間,眾人一飲而盡。那信使摔碗而辭,翻身上馬,一行人踏起滾滾的黃塵,遠遠自去。

鄧舍目送良久,畢千牛道:「將軍,想什麼呢?」

「他沒有要求咱也一起,隨軍救援遼陽。」

「不好么?」

當然好,說明毛居敬識趣。但鄧舍卻從中感到了一種淡淡的冷漠,客氣的隔閡。固然,他與遼陽紅巾從未有過魚水交融的時候,可也從未有過類似現在,完全不似自己人。怎麼說,他們也同出一脈。

鄧舍喃喃低語,重複那信使說過的一個詞兒:「貴部。……貴部。」

他走了兩步,轉念一想,或許人家使者說的沒錯,只因了他本身存有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的念頭,故此做賊心虛,才會覺得對方與己方生疏了?

「本來就很生疏嘛。」他自嘲一笑,還是臉皮不夠厚,心不夠黑。尋思,《三國志》得多翻幾遍,好好學習一下人家曹操和劉備。

軍旗飄揚,士卒如蟻。

發出了給陳虎後日進攻的命令,鄧舍走出帥帳,登高遠望。碧空萬里,白雲如棉,空闊的平原上,遠遠可見蓋州一點城牆,黑乎乎的,芝麻粒兒也似。他轉首北顧,對照地圖及那信使所言,大致判斷出毛居敬部隊駐紮的位置,只是相隔太遠,什麼也看不到。

河光秀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在底下仰著頭,大聲道:「將軍,信使來報,右翼趙將軍部,遇到小股韃子的騷擾,不理它,它來;理它,它走。趙將軍請示,追還是不追?」

一點小事,不足大驚小怪,元軍不來騷擾才叫奇怪。判斷其意圖,無非窺伺虛實;來而又走、再三挑釁,則顯然是為了以此來觀看帶軍將領的能力。

「觀將術罷了。」鄧舍不以為意,道,「傳令趙將軍,些許韃子,不必理會;叫他加緊築營,注意休養軍力,靜待後日陳將軍動手。」

「陳將軍部不足萬人,將軍,倭人好幾千呢,他們紮營又早,營盤穩固。要不要,咱中軍分點人馬支援?」

鄧舍一曬,道:「倭人區區盜寇,不懂行伍,它取金、復州,純屬取巧,碰見了好的機會,何曾經歷過大的野戰戰陣?別說幾千,再加上幾千,也難為我虎賁對手。陳將軍一部就夠了。」

鄧舍的判斷基本沒出過錯,這一次事與願違。

倭人的戰鬥力著實強悍,大出人的意料,他們的確不擅長行兵布陣,可單個的個體人人悍不畏死。陳虎半日間,強攻數次,無一得手;雖殺敵甚多,有道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面對如瘋似顛的對手,雙城軍馬自損的也不少。

「狗日的,有句話的意思,老子今天才懂了。」陳虎的耽擱,驚動了鄧舍,他帶著部將親自前往觀陣,楊萬虎瞧著殺聲一片的戰場,這樣說到。

「哪句話?」

「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也咬人。」

河光秀啞然,說的太貼切了。

倭人的營盤扎在一座小山前,與紅巾的陣營間隔有數里的曠野,激戰便在其中展開。兩邊廂旌旗蔽空,鼓聲雷動,矢石雨下。倭人沒有統一的軍服,穿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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