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十九章 抉擇(一)

鄧舍築營第四天,太子河,對岸。

一個哨探倉急地打馬近前,擺渡的軍卒迎出來,問道:「怎麼了?」那哨探沒有回答,跳下馬,躍上船,只一個勁兒地催促:「快,快,快。」

軍卒不敢多問,稍頃過河,不等船隻停靠穩當,哨探搶步上岸,一路飛奔,將到轅門,展開手中的小旗,高高招展,叫道:「十萬火急!重大軍情。門內兄弟,速速開門。」

但凡有重要軍情,哨探允許營中馳馬。他奔入轅門,早有人送上馬匹,馬蹄的的,瞬時間擊開了安靜的軍營。無數的士卒探頭相望,大小的軍官一起注目帥帳方向。

那探馬入了帥帳不久,很快,帳前戰鼓敲響,鼓聲沉悶、短促,便如一陣驚雷,在大營的上空滾滾而過。

士卒們交頭接耳:「聚將?」有人道:「看來有仗要打了。」有經驗的軍官都知道,往往聚將之後,必是點兵,不夠資格前去帥帳的,紛紛約束部下,禁止其喧嘩、亂動,低聲的喝斥聲此起彼伏。

聚將鼓響,三鼓不到者,杖一百。

鄧舍升堂坐帳,暫任的軍法官畢千牛按刀旁立。親兵侍衛執起槍戈,對面排開,一個個面目嚴肅,挺胸直立。肅殺之氣,充盈帳內。鄧舍沉聲道:「開帥帳。」

畢千牛傳話:「開帥帳。」

兩個帳門口的侍衛,一左一右,拉起遮擋的帳幕,同時發力,打開了帥帳之門。此時正值午時,帳外的陽光刺目而耀眼,白茫茫頓時閃亮一片。

一鼓歇,近處的軍官,百戶以上者盡數到;二鼓歇,遠處的軍官,百戶以上者盡數到;三鼓歇,營外、河邊駐防的軍官,百戶以上者盡到。

帥帳甚大,容納數十人沒一點問題,諸軍官按著所屬千戶的次序,排好隊伍,站定。鄧舍掃了眼,道:「點將。」

畢千牛傳話:「點將。」專有點將官,掌職軍官花名冊的,翻開來,依照順序,一一點名,被點到的軍官出列應諾。幾十個人名,點的很快,那點將官回奏:「百戶以上軍官共計六十四人,俱到。」

畢千牛傳話:「稟大將軍,百戶以上軍官共計六十四人,俱到。」

鄧舍點了點頭,面沉如水、不怒自威,他輕輕說道:「清場。」

帳內商議軍機,帳外百步之內,不得有人站立。畢千牛轉身,高聲傳達:「清場。」帳內外的親兵、侍衛盡數退下,在規定的距離外,繞著帥帳組成個圓形,牢牢護衛。

「帶哨探。」

畢千牛親自引出哨探,跪伏地上,先朝鄧舍叩頭,繼而面向諸軍官站起。鄧舍言簡意賅,直接點出主題,道:「諸位,瀋陽敵情有變,具體情況,請這位兄弟給大家講講。」

自上次整軍以來,他一直堅持嚴格的軍紀,通過持續不懈的努力,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瀋陽敵情有變的情報,不可謂不重要,但是諸軍官沒一個人開口說話,最多,熟悉的人間眼神交流一下。

帳內鴉雀無聲,那哨探道:「回大將軍,回諸位將軍,小人昨夜換班到的瀋陽。在城外伏了一夜,今早黎明,見有韃子的異動。一部約三萬餘人,出了東門,往東牟山方向開進。」

說完了,又行一禮,鄧舍揮手命其退下。他抽出馬刀,吩咐畢千牛:「地圖。」

畢千牛取出地圖,懸掛後壁,鄧舍提刀近前,大略地看了眼,揮刀指向瀋陽的位置,道:「這裡是瀋陽。」又順著往東,指了指東牟山,他接著道,「瀋陽二十里外,東邊,此處是東牟山,駐紮了潘將軍一萬五千人。」然後從東牟山折向西南,沿著太子河向下,停在一個畫著營帳圖案的地方,道,「東牟山西南,三十里;距離瀋陽四十里。太子河邊,這裡是我軍所在位置,五千人。」

他收回馬刀,嘡啷一聲,將之入鞘。迴轉過來身子,面對諸人,他問道:「昨日我得遼陽軍報,蓋州攻堅戰已經打響,值此關鍵時刻,韃子忽有此舉,其意不在潘美,而必在遼陽。我軍該何去何從?韃子有三萬餘人出城,我軍只有五千,是去救援潘美?或是回軍遼陽?救援潘美的話,怎麼救?召諸位來,所議者,此兩事也。」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撩起披風,扶著馬刀坐下,道:「有何想法,盡請暢所欲言。」

鄧捨得哨探回報時的第一反應,不是緊張,反而是長出了口氣。他築營太子河邊三四天了,蓋州的戰事也打響了,瀋陽要是再沒一點動靜,那可就真的詭異了。該來的,總會來;總比該來的,它偏偏不來的好。最起碼,叫人鬆了口氣。

但至於對策,說實話,他還沒有成算。洪繼勛、文、陳、趙過、張歹兒等,都不在他的身邊,出謀劃策的人太少。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所以,他當機立斷,乾脆召集諸將,集思廣益。其實,要說到集思廣益,這本來就是他的一個長處。

河光秀頭一個發言,摸了摸嘴上的假鬍子,他道:「將軍,敵眾我寡,如將軍所言,我軍只有五千人,而瀋陽出城軍馬三萬餘;而且,瀋陽距離東牟山只有二十多里地,其城內的援軍半天可到,我軍即便去了,也是送死。」

鄧舍問道:「你的看法是?」

「撤回遼陽。……,也如將軍所言,納哈出打東牟山,其意必在遼陽。對我軍來言,最好的上策,不外乎憑城堅守。」

一人遲疑,道:「河萬戶所言有理,但是,將軍,關平章派咱來此,就是要咱做為東牟山呼應的,不戰而退的話?」

楊萬虎嘿了聲,道:「是叫咱做呼應,不是叫咱送死。咱才五千人,韃子三萬,怎麼救?瀋陽是黎明時分出的軍,料想此時,早已開到東牟山下,沒準兒兩邊已經接仗。將軍,咱現在去,能起到什麼作用?小人以為,老河說的不錯,早早撤軍,方為上策。」他斜著眼瞧方才說話的人,道,「俺就不信,咱就算不戰而退,回去了遼陽,關平章他還能怎樣?總不能咬了咱的屌去?」

鄧舍沉吟不語,他如果撤回遼陽,關鐸或許不會把他怎樣,但是,撤軍真的就是最好的選擇么?

畢千牛道:「將軍,小人以為,軍是該撤,但怎麼撤,需得考慮清楚。」

「噢?」

「就不說關平章的軍令,只那潘美,可是潘平章的義子。咱要是不救,被他得知了,怕不太好說吧?」

「你的意思是?」

「不如派支偏師,即刻前往東牟山,一則觀看敵情,二則也好給關平章、潘平章兩人一個交代。」

畢千牛跟在鄧捨身邊,知道的內情多點,考慮問題也不但只從軍事角度出發。他說的,也正是鄧舍顧慮的,鄧舍讚賞地點點頭:「說的不錯。是得給潘平章個交代。」他想了想,道,「大方向暫且定下來,以卵擊石、自投死路的事兒咱不能幹,軍是一定要撤的,但也不是現在。」

他再注目地圖,正尋思間,帳外一陣嘈雜。他皺了眉頭,道:「誰人帳外喧鬧?」

畢千牛出去看了看,神色古怪,回來報告:「回將軍,卻是方補真方大人來了。」

方補真做為姚好古的心腹,也略知些關鐸和瀋陽交往的內幕,自築營太子河邊,連著多天又一直風平浪靜。他就放了警惕,文人本性冒出來,沒事兒便出去轉悠,踏青訪水,尋章雕句。

他不是軍官,不在召將之列,也沒人去通知他,才回的營,聞訊便即趕來了。帳內諸人誰不知曉他名為輜重官,實則關鐸放進營中的釘子?聽了畢千牛的話,無不面面相覷。

帳外的喧鬧越來越烈,方補真在哪兒嚷嚷:「老子輜重官兒,怎麼就不是軍官?……什麼?百戶以上的才有資格?狗日的百戶才幾品?老子的官兒是幾品?為什麼老子就沒資格?哇呀呀,你這廝,速給本官讓道,遲得片刻,小心本官可就要噴你了!」

鄧舍叫聲苦,他只顧了琢磨軍情,卻把這貨給忘了。百般無奈,他只得傳令:「請方大人進來。」心想,「暫不撤軍的決定,反正已經定下。他真要咱往東牟山硬頂的話,最多,戲演的真些便是。」

方補真整了衣冠,昂頭闊步地進來,乜視帳內諸將一眼,朝鄧舍長長一揖,道:「卑職歸營,聞聽將軍召集諸軍官,不知為的何事?」

鄧舍咳嗽聲,道:「方大人請坐。」帳內多人,除了鄧舍,都沒座位。鄧舍請他坐,是特別優待的意思。畢千牛搬了坐塌過來,方補真也不謙遜,毫不客氣地坐下,一雙眼直勾勾盯著鄧舍,等他回答。

鄧舍道:「適才有哨探回報,瀋陽的韃子有些異動。」將哨探的話,一一重複,方補真聞言大驚,道:「那納哈出,……」話一出口,覺得不對,趕忙把後半句縮回,猛地站起來,道:「韃子一到,東牟山必然不保;東牟山一失,遼陽力單;遼陽力單,則我遼東危矣。將軍不趕緊救援,還在此開甚軍議?卑職雖儒生,也知兵貴神速。」

不等鄧舍答話,他追問:「情報可送去遼陽了?」

鄧舍道:「接報當時,我已經派了人,往遼陽去稟告平章大人了。」方補真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環顧周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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