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十八章 東牟(三)

納哈出來到書房,劉探馬赤和姓文的兩人已在恭候。看到他進來,慌忙拜倒在地,姓文的道:「見過丞相大人。」

「起來吧。」納哈出笑吟吟將他二人扶起。眾人落座,他問道:「貴使今來,有何貴幹?」他睃了兩人一眼,面色一沉,道,「敢是遼陽有變?事有不偕么?關帥有什麼話,要對本相講?」

「丞相大人放心,遼陽並無變動,關平章叫小人二人來,只為最後確定一下動手時間。」那姓文的懷中取出一物,雙手遞上,道,「此為廣寧府地圖,紅賊潘誠的具體防禦,此圖上一目了然,為表誠意,關帥特命小人送上。」

納哈出面色轉和,接過來瞧了眼,隨手丟在一邊,道:「關帥好會取巧,廣寧府的地圖,本相就沒有么?潘誠的具體防禦?哈哈,只許你遼陽在我瀋陽有暗探,就不許我瀋陽在廣寧有暗探?……有沒有此物,潘誠都是本相的囊中之物!」

劉探馬赤在邊兒道:「文兄,相爺說的一點不假。實不相瞞,廣寧府的里外防禦,我等早已熟知在胸。要講誠意,關帥做的確實不足啊。」

他兩人一唱一和,姓文的出乎意料,有些著急,道:「丞相大人知道的,是丞相大人所知;關帥獻上的,是關帥所獻。丞相大人,二十里外東牟山上,潘美一萬五千人,難道還不夠顯示關帥的誠意么?」

納哈出道:「哇哈哈,適才說笑耳!要是不信關帥,東牟山乃我瀋陽重地,本相豈會拱手相讓?」

他向西邊拱了拱手,道:「關帥投誠的事兒,本相已經上奏天子。今上非常高興,金口玉言,別說區區遼陽行省平章,浙西張士誠張太尉的例子在前,三公之位也不難得。」

姓文的大喜,又起身拜倒:「多謝丞相大人厚意、美言。」

納哈出轉了身子,一手支在案上,扶住頭,盯住姓文的,似笑非笑,說道:「遼南戰事,不知關帥打算何時展開?」

「按預定計畫,兩日後開始動手。」

「是么?高家奴的求援信,怎麼昨日就送到本帥府上了?」

姓文的面色一變,佯笑道:「丞相大人又在說笑了,這絕無可能。丞相大人也知,今年收成不好,糧草籌措甚是困難,就在小人來前,出征軍馬的糧草才剛調好,而主攻的軍隊尚且沒有集合完畢,蓋州怎可能昨日就發來救援?」

納哈出對姓文的點點頭,從頭到腳瞥了他眼,說道:「如此最好。本相且問你,廣寧哪裡,關帥的內應可布下了么?」

「丞相不必擔憂,內應之事,小人以人頭擔保,萬無一失。只待丞相大人一出軍,便即發動,管教潘誠死無葬身之地!」

納哈出站起來,轉了兩轉,道:「沙劉二那裡,情況如何?」

「沙劉二死心塌地要保小明王,實在頑固不化,便按預先約定,丞相大人出軍廣寧之日,便是關帥回軍,聯合張居敬、世家寶兩位大帥剿滅此獠之時!」

納哈出似真似假,說道:「關帥回不回軍無所謂。尊使有所不知,前數日腹里又增派了一支援軍往去大寧,會合張居敬、世家寶,共計軍隊不下十萬,滅一個小小的沙劉二,舉手之勞!」

姓文的口中不說,心裡不信,關鐸和納哈出本就是同床異夢,面和心不合,兩邊來往多次,不但納哈出經常用詐,關鐸也不少誇大其詞,他笑了笑,道:「我皇元天威之下,沙劉二此輩便如螳臂當車,必成齏粉。」

納哈出大笑,走到他的身前,重重拍兩下他的肩膀,睥睨,道:「哈哈,『螳臂當車、必成齏粉』,說的好!回去告之關帥,本相這邊,就請他放一百個心。兩天後,打蓋州;蓋州定,本相出廣寧,至多月余,……哈哈,關帥就不是關帥了。」

劉探馬赤湊趣,問道:「那是什麼?」

「關太尉!」

在座四人,一起大笑。納哈出和劉探馬赤目光一對,急速避開;那姓文的和伴當也是不動聲色,交流視線。無比歡暢的笑聲,聽入四人的耳中,感觸不同,滋味相仿:可不正是「意味悠長」四個字?

正事辦完,姓文的兩個自有人送走。

納哈出留下了劉探馬赤,又派出侍衛,急召城中諸將。不但乃剌吾等來了,包括遼王等人在內,也都相續來到。

遼王名叫阿扎失里,乃是斡赤斤大王后裔,斡赤斤即為成吉思汗的幼弟。世祖忽必烈時期,有乃顏叛亂,這個乃顏也是斡赤斤的後人,兵敗而死,但他有個弟弟名叫脫脫,沒有參與叛亂。忽必烈就將乃顏原有的部眾、封地,多數給了脫脫,讓他繼任為斡赤斤分地之主,封為遼王,一脈相乘,傳至現在。

蒙古人的傳統,由幼子繼承家產。斡赤斤身為成吉思汗的幼弟,雖沒繼承成吉思汗家產的權利,但他素得成吉思汗的喜愛,在成吉思汗分封子弟的時候,所得分民獨多,與其母合在一起,共得萬戶。

雖然經了乃顏之亂,不少參與叛亂的部民都被遷徙去了別處,但留下來的依然不少;又經數十年的發展,如今的遼王阿扎失里,堪為瀋陽的第二號實力人物。

其他千戶以上軍官、各色王侯、部落族長,足足來了三四十人,滿滿堂堂地坐下,以蒙古貴人的傳統,都穿著袍服,腰間系著彩帶,結髮垂耳,俱帶耳墜。

他們多食羊肉、多飲羊奶,一股子膻腥味充斥室內。蒙古人多嗜酒,凡有聚會,無不以飲酒為歡,亂糟糟好大一會兒,來人中很多久居遼東,不識禮節,有人高聲嚷叫:「相爺,人已來了,酒在哪裡?」

頓時哄堂大笑,有老成的道:「休得胡鬧,相爺相召,必有要事。眾位靜靜,聽相爺說來。」遼王阿扎失里敲了敲桌子,也開口說道:「且安靜,聽丞相大人說話。」

他威望不低,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幾十道目光投向納哈出,一人道:「聽說老關的使者今天又來了?相爺相召,可是為的此事?」

說話人五大三粗,扎了滿頭的小辮子,兩個大金耳環,一搖一晃的墜在箭頭。人長的粗糙,說話聲音卻又尖又細,正是納哈出麾下另一員愛將乃剌吾。遼陽來使的事兒,他卻是從劉探馬赤處聽來的。

納哈出道:「不錯,老關個土賊,又遣了那姓文的來,說是要最後確定下動手約期,俺呸!說話吞吞吐吐、眼神閃閃爍爍,……」他忽的站起,猛力一拍案幾,道,「遼王,你猜的不錯,老關此中必然有詐,他這個降,十拿九穩的是假降!」

阿扎失里道:「然則,相爺怎生應對的?」他與其它諸人不同,素好漢人文學,講話文縐縐的,很有點文化人的樣子。

納哈出道:「還能怎生應對?本相敷衍一番了事。諸位,蓋州昨日的軍報,直到現在還未曾到來,本相琢磨許久,老關個土賊沒準兒已經動上了手!派那姓文的來,十有八九意圖在窺探我瀋陽動靜。」

堂下炸了鍋,亂七八糟的,有人嚷嚷立刻出軍,給關鐸個好看;有人道需得冷靜,別叫是關鐸故弄玄虛;有的則以為,不管關鐸有無出軍,反正約期將到,東牟山的釘子必須儘快拔掉。

納哈出問阿扎失里,道:「遼王,你怎麼看?」

阿扎失里道:「蓋州的軍報向來一日一到,從未有過延遲,偏偏姓文的來,軍報也跟著延誤。本王以為,關鐸定然已經發動了攻勢,相爺,咱需得即刻著手準備,可別叫晚了,老高堅持不住,蓋州一丟,後果不堪設想。」

納哈出慷慨擊掌,道:「遼王所思,正是本相所想!本相已經決定,只等摸清楚蓋州戰事,咱瀋陽便在老關個土賊的背後,插上一刀!派去遼西通知張居敬、世家寶的信使,在諸位來之前,剛剛出城。」

臨逢戰事,為將者最忌猶豫,戰機往往一閃即逝。納哈出能做到遼陽行省右丞的位置,自有其不比尋常的地方,只要他和遼王兩人意見一致,那瀋陽出軍就成定局。

先前那老成之人,開口說道:「相爺出軍,自然最好。只是,不知各方面的準備,做的怎樣了?可不能打倉促之戰啊。」

納哈出道:「城中萬戶府的軍隊三日前就已集合,諸路青軍、乾討虜軍也已經到位。」

遼王阿扎失里道:「本王也已從部眾中挑選了萬人精銳,只等相爺一聲令下,半日內,即可開入瀋陽。」

瀋陽本有官軍、青軍等六七萬人,其中良莠不齊,要打遼陽,顯然不夠;納哈出說動了遼王等人,各遣派部眾,也參與其中。這樣子,加在一起,共得十餘萬人,留下一部分守城,其他的盡數投入遼陽。

「遼陽城池堅固,關鐸經營日久,即便主力在外,可城中少說也會留有兩三萬人駐防。你我十萬大軍,專去攻城,或許足夠了;但是,相爺,你能保證老高可以纏住毛居敬么?姓毛的也是員悍將,就憑老高蓋州兩三萬人馬,沒有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他阻擋不住?」

納哈出道:「沒有一萬,也沒有萬一!老關個土賊嫡系不過五六萬,沙劉二、潘誠本部防守前線不及,派不了多少人參與蓋州戰事。撐死了算,加上紅巾雜牌,老關個土賊至多能派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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