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十一章 遼南(二)

有關鐸一系的軍官出席,就是公務了。潘美想的很周到,鄧舍不再推辭,將手頭的文檔處理妥當,引了親兵,眾人出了省府。

那樓外樓便在花柳街上,此時天色已晚,但見燈火輝煌,整條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和城中其他地方相比,簡直天壤之別。潘美熟人多,一路走一路招呼,不多時,來到一座高樓前邊。

鄧舍抬眼觀看,見有兩三層高,每層都掛有大紅的燈籠,夜色里,襯得一座樓都是紅彤彤的。樓上有幾間房開著窗戶,歌女舞姬的身影隱約可見,男女調笑之聲,聲聲入耳。七八個裹著綠巾的龜奴,立在樓外迎客,潘美跳下馬,對鄧舍笑道:「這便到了。鄧帥,你看如何?」

鄧舍指著樓兩邊的門聯念道:「杯中傾竹葉,人面點桃花,哈哈,端得是酒色雙全。潘將軍選的地方,自然是好的了。」說著,也下了馬,潘美拉著他的手,兩人走入樓中。

樓內一片鶯鶯燕燕,大廳上滿堂高座,人聲喧嘩,當面一處高台,正有一個樂班子在哪兒賣藝,絲竹管弦聲中,兩個油頭粉面的歌姬曼聲淺唱。鄧舍略聽兩句,他對流行曲調兒稍有了解,聽她們唱的卻是馬致遠的一首越調《小桃紅》,恰巧唱到結尾兩句:「主人愛客,尋常迎送,鸚鵡在金籠。」

這兩人唱的不錯,曲音才落,掌聲喝彩不絕。潘美哈哈大笑:「好一個主人愛客,尋常迎送。」雙眼翻起,往周圍撒了看去,驀然提高聲調,喝問道,「卻不知主人何在?」

堂上靜了一靜,無數道目光轉投過來。堂上來客們穿的雖是便裝,鄧舍瞧的出來,大半皆是軍官,換了尋常人等敢如此莽撞,怕不早打了出去。

只是潘美身為潘誠的義子,官職不高,地位極高,可以說,除了三位平章等寥寥數人,遼陽城中沒比他再大的。眾人看了幾眼,認的出來,不相熟的轉回頭繼續飲酒作樂,相熟的不拘官職高低,紛紛過來,嬉笑問好。

一人分開人群,急匆匆跑了過來,大老遠就笑道:「潘將軍你可來了,叫小人等的辛苦。」他個子不高,又肥又矮,邁著兩條短腿兒,飛奔的模樣甚是好笑。鄧舍認出,似是左右司下邊的一個官員。原來這花柳街上的青樓,儘是官營,看它生意火爆,想必來錢不少,難怪方補真再三勸諫,關鐸遲遲不肯禁止。

潘美笑罵道:「你個老烏龜,擺什麼譜兒?非得潘爺親自叫喚!」那人來到近前,一揖到底,笑道:「潘將軍不是不知,小人勞碌命,一到晚上,忙得腳打後腦勺,失禮失禮。」看到鄧舍,忙又躬身,道,「鄧帥也來了?快請快請。」

鄧舍含笑點頭,天色悶熱,樓內又人多,熱氣熏天的,眾人臉上汗水直流。那人眼色伶俐,一疊聲招呼,兩個戴著黑角巾、穿著黑衫兒的妓女捧了臉盆毛巾,請他們先洗手降溫。

潘美隨便抹了兩把,丟下毛巾,問道:「他們到了么?」那人道:「早就來了,小人遵照潘將軍的吩咐,安排在了樓上。」潘美點點頭,道:「鄧帥,這便請吧。」朝周邊兒人抱了個羅圈揖,「諸位玩兒好,小弟樓上去了。」頓了頓,笑道,「大戰在即,諸位可千萬悠著點兒,別閃著了腰,惹上官們惱火。」

眾人哄堂大笑,讓開道路,潘美拉著鄧舍,隨那矮胖子穿過大廳,上了三樓。他知鄧舍頭次來,向他介紹:「這樓外樓乃是花柳街上第一樓,和別處規矩不同。底層、二層,只要有錢,就能來;唯有這第三層,只招呼官人。沒有官身、不是七品以上的,再有錢,你也進不來。」

鄧舍點頭,表示知道,心想:「關鐸此舉,無非區別對待、籠絡人心。」三層皆為雅室,鋪著厚厚地毯的過道上,落腳無聲,每間雅室門外,都靜悄悄站著隨時等待招呼、侍候的婢女、龜奴,那矮胖子一現身,人人跪倒,頭伏在地上,抬也不敢抬。

矮胖子瞧也不瞧一眼,大步走過,潘美安排的地兒在最盡頭,是最大的一間。打開門,裡邊已坐了七八個人,紛紛站起,抱拳相應。鄧舍和他們算是第三次見面,第一次,在關鐸軍議上;第二次,在今天上午,忙也回禮作答。掃了一眼,潘美說的不錯,果然有幾個關鐸一系的將領。

其中兩個還是熟人,一個結巴老李,名叫李靖的;一個先時激將他的人,操的河南口音,名叫許人。敘禮完畢,賓主入座。那矮胖子問道:「潘將軍,客人齊了么?」潘美點點頭,也不多說,直接道:「上酒上菜!」瞧了矮胖子眼,笑道:「知道你忙,也不勞你的大駕相陪了,滾回你的烏龜殼裡去吧!」那矮胖子應了聲,也不生氣,笑嘻嘻帶門出去。

一個身材瘦小的軍官笑道:「姓王的這廝,臉皮越來越厚。混在這窯子窩婊子群中,竟有些樂不思蜀的樣子,關平章叫他來管花柳街,還真是知人善用。」

李靖出了名的嘴大話多,介面說道:「關、關平章用人,自然沒的說的。要說這老、老王,給咱軍中立的功勞不小。」潘美笑吟吟道:「怎麼說?」李靖道:「小、小道消息,只這樓外樓,一個月收入銀錢……,俺估計,都快、快能趕上個小城的賦稅了。」

鄧舍大吃一驚,有人不太相信,道:「老李,你什麼都好,就有一點,太愛吹牛!」老李道:「誰不知俺包、包打聽的名頭,從無虛言。」

潘美心知老李所說是實。一則遼陽紅巾轉戰塞外,攻陷城市甚多,尤其年初陷上都,「窮極江南,富誇塞北」的地方,簡直富的流油,抄掠之下,軍官皆富。二則這樓中官妓,多半為所俘獲各城中達官富人家的妻妾女兒,姿色或許普通,往日的身份在那兒,對泥腿子出身的軍官們吸引力很大。城中又沒別的消遣,這花柳街可不就成了唯一的銷金窟了?

他笑道:「老李啊老李,你枉與名將同名,不想著怎麼好好打仗,整天腦子裡都轉的甚麼?關平章知人善用,怎就沒派了你去斥候隊?才不愧了你包打聽的大名。」

老李嘿嘿一笑,不再多說。鄧舍冷眼旁觀,看出他們雖坐在一起,畢竟派系分明,面對潘美系一般的中級將官還好,對上潘美,老李做為關鐸嫡系,不免面上有些訕訕。

談笑間,酒席布好,婢女退下,那矮胖子又兜了回來,領一群官妓,分給諸人、指揮陪坐。在座眾人,除了鄧舍,都是熟客,矮胖子對他們的喜好、相好一清二楚,安排的妥妥噹噹,人人滿意。

末了,他對鄧舍拱手,道:「鄧帥初次來,小人不知鄧帥所好。久聞鄧帥大名,人都說高麗女子侍候人的功夫,天下無雙,小人樓中儘是些鄉野粗鄙之色,能比得上的,怕是沒有,……」

他指了指落座鄧捨身邊的女子,道:「幸好,前數日金州倭人為和咱通好,獻上了幾個倭女。關平章送來一個,原封貨兒,尚且沒人嘗過,總算異國風味,鄧帥慢用,若不滿意,小人再來換過。」鄧舍顯赫高麗、又儼然關鐸紅人,這矮胖子老王明顯在巴結奉承。

鄧舍心中一動,看了看那倭女,模樣挺周正,笑道:「多謝王大人了。」他心中想道,「金州送來的么?這麼說,關鐸已和金、復兩州的倭寇搭上了線,不知怎麼談的?」料來不出安撫倭寇驚懼,或勸其不動、或要求合力並攻蓋州。果然老謀深算,打蓋州,不動則已,動必力勝。

鄧舍滿意,潘美不滿意,他皺了眉頭,問道:「珠簾秀呢?」老王答道:「潘將軍稍等片刻,珠簾秀正在換裝,一會兒就到。」潘美這才無話,攆了老王,他舉杯道:「鄧帥素在高麗,同諸位相見日少,雖說鄧帥不在意,咱做下屬的不可失了本分。今天酒宴,沒別的事兒,趁這個機會,多拍拍鄧帥的馬屁,日後臨陣,也好求鄧帥給咱們分個清閑活兒。哈哈。」

他話音一落,站起一片,都嘻哈哈端著酒杯,來找鄧舍敬酒。鄧舍吃過一次虧,豈會再上當?忙也起身,笑道:「諸位將軍都是豪爽人,南征北戰,大名我已久仰了,今日能與諸位把酒相歡,我欣慰的很。只是酒量淺,不敢多喝;戰事將近,明日也要早起。這麼著,咱一杯到底,如何?」

鄧舍既為上官,他說的話,不能不聽;來的眾人又都心中有事,稍微勸了兩句,順水借勢,共同碰了一杯。

鄧舍亮起杯底,向眾人照了一照,道:「說起來,我還得感謝潘將軍,自回遼陽來,早想和諸位見見,可惜一直沒得閑暇,拖延至今。」一伸手,道,「請坐,諸位請坐。」空杯放下,自有陪坐官妓識趣斟酒。

杯來盞往,觥籌交錯,眾人談談說說,幾句閑話過後,到底軍人本色,話題轉到了即將到來的遼南一戰。在座的這些人,比起胡忠等來,當之無愧的平章嫡系,見識、聽聞高出不少,左李道:「前天在省府,俺碰上才從蓋州回來的哨探,打遼州時,俺們同在一個營中,算是相識。」

這話頓時引起了眾人的興趣,曾激將結巴老李的許人問道:「蓋州情形如何?」左李瞧了眼潘美,道:「蓋州軍情,那是軍機要事,那廝也不敢多說,只說了一句:我軍備戰,而高家奴茫然無知,形勢一片大好,此戰,我軍必勝。」

結巴李靖道:「打、打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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