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五章 潘劉(二)

關鐸對鄧舍目前處境的推測完全正確。外有重壓、內政困窘,鄧舍迫切地需要時間給他鞏固的機會。他孤身入遼陽,拿準了關鐸不會殺他是客觀,主觀上不得不走出去的內因也是個極大的推動。

再有外因:唇亡齒寒。遼東好比天、麗朝好比地,他的雙城居處中央。麗朝好說,它本身實力不濟,議和、提防,暫時來講可保無虞;遼東不同,遼陽一地,不但關係遼東紅巾的命運,也關係雙城的命運。

數月內,遼陽的得失必見分曉,塵埃一落地,就再沒了轉圜的餘地。值此關鍵時刻,他怎能不參與進來?還是洪繼勛的那句話:「有餘地,就有變數;能參與,就有機會。」

變數從哪裡來?機會從哪裡來?一則實力,二則縱橫。他的立場很明確,表面上緊靠關鐸,關鐸畢竟實力最強,地位最高;私下裡,潘、劉不會不拉攏他,他的原則:不主動、不拒絕,把自己當作可居的奇貨,怎麼說他有高麗數百里之地,軍馬數萬。

由此,得喘息的機會為第一;鞏固自己在軍中的地位、找盟友為第二;甚至,他還有藉此解決些內部困難的奢望。並非不可以做到,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看各人的手段罷。

遼陽大點的街道,皆鋪設有石板,馬蹄踩在上邊,嗒嗒脆響。他騎在馬上,回憶剛才的議事。

小明王去向不明,關鐸少了層救援汴梁的重壓,二十萬大軍聚集遼陽,坐吃糧餉,他拖到現在,也該到動手的時候。再等下去,天一冷,仗就難打了。聽其口風,打遼南的可能性最大。雖與他的判斷相同,其中的變數不能不多加考慮。

方補真的轎子不慌不忙,在前邊晃晃悠悠,鄧舍耐了性子隨在一側,構思給洪繼勛的信該如何去寫。關鐸給他千套盔甲,可以順路送信回去。

繞了小半個城,走回到他所住的街道。上午出去時,時間緊促,沒細細觀看。這會兒發現整條街道不長,住了十來戶人家,每座府邸前,都有挺胸凸肚的士卒站崗,看其府前門匾,其中住的儘是軍中萬戶以上的軍官。

關鐸給他的宅子處在後部,一路上不少站崗的士卒偷偷打量著他,竊竊私語。十八九歲的總管,別說遼東,整個大宋軍中也是罕見。畢千牛很不滿,看耍猴兒呢?掙開牛眼,兇狠地逼視他們。鄧舍不介意,微笑著對他們一一點頭。

到的府前,抬頭看見,關鐸速度挺快,府門上的橫匾已經換了一塊兒新的。高高懸掛,鎏金的四個大字,寫著:總管鄧府。府門口站崗的親兵跑過來牽馬的牽馬、開門的開門,一個道:「將軍,上午你才出門,就來了個女的,求見將軍。」

「女的?」鄧舍跳下馬,隨手把馬鞭扔給親兵,問道:「人呢?」

「府里等著呢。小人請她先回,不願走,說是關平章叫她來的,等著聽將軍發遣。」

昨夜送個侍女,今天又來個女的。後天會不會再搭個戲班子過來?鄧舍拉攏慶千興,常用此招,見慣不怪,點點頭表示知道。那親兵問道:「將軍見她么?」

雖是關鐸送來的,就如禮物、貨品一般,你送來,我收下,就足夠了。見不見,不急於一時。鄧舍有它事要辦,暫時沒有興趣,道:「叫她等著吧,先安排地方住下。」

方補真的轎子已經進了府門,方補真探頭出來,拱了拱手,道:「卑職先行一步。」鄧舍忙回禮,道:「方大人請去,快到中午了,一會兒一起吃飯。」方補真答應聲,放下轎簾,自去了。他住府西,鄧舍住府東,兩個不在一處。

府門前清凈許多,鄧舍吩咐畢千牛,道:「你出城一趟,叫楊萬虎速來見我。」畢千牛應諾,領了兩個親兵,自騎馬出城。

穿過院子,來到堂上,趁飯時未到,鄧舍先把給洪繼勛的信寫好。為保密,他兩人約定了隱語密碼,若有緊急情況,便可採用。

密碼不複雜,首先確定了幾個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同時制定了針對不同情況的不同方案,按照順序編訂號碼。然後選擇一首沒有重複用字的詩,做為「字驗」,比如「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當需要採取第一號方案時,便在書信中夾一個「鋤」字,又在「鋤」字邊兒蓋上鄧舍的印章,洪繼勛收到信,按照做了記號的字去查方案序列號,就可以明白遼陽現在處在何種情況之中,從而施行對應的計畫。

這種隱語的通信方式,自宋朝以來,軍中多有運用。即便被截獲、或者被別人看到,也完全摸不著頭腦。可謂簡單、實用,唯一不足,通信表達的內容,被局限在了預先制定的既定框框里。

真要是出現預測之外的情況,就只有動用才開始施行、尚且未曾熟悉的另一種密碼。這種密碼是結合鄧舍的見聞,根據鄧舍的提議,由洪繼勛找到辦法、從而制定出來的。比較複雜。先按官話音韻,把聲母、韻母、聲調都分別按順序編號。

比如:「向右」,根據編號順序,「向」的聲母可以編為十五,韻母可編為三,「向」的聲調是去聲,編碼是四,則「向」字整個編碼是「十五,三,四」,「右」的聲母編為十三,韻母編為三十六,聲調也是去聲,編碼是四。則「向右」的指令密碼就是「十五,三,四;十三,三十六,四」。

這個聲母、韻母的編號不是一成不變的,可以任意改變。不但安全,沒有局限,任何內容都可以表達;而且不管距離遠近都可使用。遠可書信,近戰、夜斗則拍掌為記,當著敵人的面,也可以使用。美中不足,複雜、麻煩。

制定出的第一份聲母、韻母、聲調的編號,繞是鄧捨生長北方,官話不錯,也足足記了三四天,才算勉強記住。

他尚且如此,更別說軍中士卒。士卒們多連字都不識,聲母、韻母是什麼?兩眼黑,一竅不通。再則,士卒們來自五湖四海,官話發音的普及也是個問題。一套靈活、安全的密碼,可以保證軍機,作用甚大,不能知難而退,那怎麼辦?想辦法解決。

前者可以組織百夫長以上軍官秘密培訓,後者可以編訂《八音字義》之類的書來推行;鄧舍來之前,已經安排陳虎、文華國、洪繼勛開始著手實施。不過要見成果,想大規模運用的話,少說也得一兩個月後了。

給洪繼勛的信,鄧舍寫的很費勁。因為其中出了預測之外的事情:汴梁破、小明王生死不知。他一邊掐著指頭計算聲母、韻母、聲調,一邊盡量精簡文字,免得密密麻麻寫一紙的數字。直到該吃飯,還沒寫完。

不好叫方補真久等,便在廂房裡,請他入席。方補真不發飆時,還是很好相處的,談談笑笑,用完飯,他有午睡的習慣,作揖而別。

鄧舍繼續回去把信寫完。等楊萬虎來的空兒,門外親兵來報,有人送來一封請帖,展開來看,請鄧舍晚上赴宴的。語氣熱情,署名潘美。潘美此人,鄧舍知道,乃潘誠的義子。

三個平章里,關、劉皆無兄弟,唯有潘誠兄弟三人。老大潘誠,現在廣寧;老二潘信,為廣寧翼元帥,也在廣寧;老三潘仁,為閭陽翼元帥,離廣寧不遠。留在城中的潘美,聽說現在是遼陽翼元帥府下的一個總管。

由潘美出面來宴請鄧舍,一來職位相當,二來年齡相差不大,三來潘美晚輩的身份,不致引起關鐸的不滿。即便不滿,年輕人之間的交往,他也無話可說。同時,不落了鄧舍的面子。算是一步妙棋。鄧舍拈著請柬瞅了會兒,沒料到來的這麼快,對遼陽三巨頭的微妙關係,多了點把握。

宴請,他不準備去。才來兩天,當以穩為上。

又拿起筆,寫了封委婉的拒絕信,寫道:「將軍厚意,奈何昨夜宿醉,今猶未醒。舍,奉旨千里來,韃子不退,誓不回麗。久聞將軍驍勇,捨實仰慕已久。時日且長,留待後日,君不宴舍,舍必請君。」封好了,命親兵揀選些許雙城特產,一併送去。

他這封信,大面兒上看,沒問題;細細琢磨,「奉旨千里來」一句最耐人回味。潘美能不能看的懂沒關係,潘誠能看懂就行。

潘美算起了個頭兒,整個下午,鄧舍府中熱鬧不斷。有和潘美一樣送請柬的,有親自前來拜訪的。來的請柬、人中,有關鐸的嫡系,有鄰居,有類似昔日上馬賊這樣的外系,有鄧三舊日的僚友,有鄧舍往日的朋友,甚至還有自稱鄉黨的。上到元帥、下到百戶、千戶,絡繹不絕。

送請柬的,鄧舍一概婉拒,附帶禮物送回;登門來訪的,無論職位高低,親自下階相迎。來客身份不同,目的不同,鄧舍一清二楚,但對來客數量之多沒有準備。料來是昨日入城,當天關鐸便親自宴請,引得了許多人的誤會,當他做新貴來巴結了。

這等趨炎附勢之徒,沒甚大用,客客氣氣就足夠。鄧舍著力的重點,在軍中外系、鄧三僚友以及他往日朋友的身上。他不方便主動找他們,他們來了,不能放過。

談論最多的話題,除了敘舊,免不了講講當前局勢,說說高麗風情。方補真聞訊趕來,端著茶,坐在邊兒,時不時插上兩句。賓主和睦,談笑風生。每有人告辭,鄧舍必有禮物贈送,看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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