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三十五章 平壤(二)

陳虎、趙過、張歹兒等人不在,鄧舍回了城,先和洪繼勛細細謀劃一番,下午時分,召集來文華國、李和尚們,詢問他們的意見。

文華國自然同意,李和尚、楊萬虎也是雙手贊成。最近些天,征新兵、辦屯田、行民政,沒他倆的事兒,整日斗酒看戲,快悶出個鳥來了。

羅國器一腦門子的造船、組水軍,一下子轉不過彎兒來,道:「造船、合作社、樂營、水軍等等,才開始去辦,建設未穩,就又興兵,小人覺得,是不是有點兒急於求成了?」

鄧舍就喜歡有人反對他。他有感覺,他的性格在變化,他做不到一日三省,夜半醒來,也常捫心自問,每每為之警惕,千萬別走到剛愎自用的路上去。

當下也不生氣,又請洪繼勛將「我有三勝」細細給諸人講了一遍。對洪繼勛的謀略,羅國器是服氣的,聽了,無話,也就同意了。

鄧舍問文華國:「徵兵進行的怎麼樣了?」

文華國負責的徵兵,具體細節他沒管,大體的數字還是知道的,他道:「第二批的五千新卒,基本上已經挑好了,軍官也都指定。武器沒發下去,伍也還沒編。將軍也想讓他們參加攻打平壤么?俺看,難。」

文華國不說,鄧舍也知道,他沒這麼想,借這個引子,分析敵我軍力,道:「除卻上次陣亡及各城守軍,雙城現有老卒九千人,第一批新卒近六千人,女真騎兵兩千人;加上德川三千人,即是說,我軍可用戰力總共兩萬人。

「平壤的軍馬約在八千上下。由德川進平壤,途徑價州、順川、慈山、江東等地,這些城池的守軍算在一起,也有一萬餘人。更不用說平壤以西,更有咸從、龍崗,以東則有中和、祥原諸城,我軍一到,它們必然會出援軍。把它們都加在一起,樂觀估計,麗軍的數目可達三萬人。

「我以兩萬之眾,對三萬之敵,敵人又有堅城、地利,諸位以為,我軍該怎麼下手?」

文、羅等人陷入沉思。李和尚衝鋒陷陣沒的說,要他出謀劃策,為難了點。他有小聰明,沒大智慧,又想出出風頭,瞪著眼盯著掛在堂上的地圖瞧了片刻。他第一個開口,道:「小人以為,該出德川,順大同江西下,先不管順川、江東,集中兵力打下平壤,然後轉回頭,再一個個收拾它們。」摸著光頭嘿嘿一笑,他補充道,「這叫做:老和尚剃頭,一掃而光。」

羅國器謹慎,連連搖頭,道:「平壤城堅卒多,兵法云:十則圍之,我才是它的兩倍多點,指望先克平壤,再掃其他,不太可能。」

「以羅將軍之見呢?」鄧舍問道。

這個仗不好打,不比先前打雙城、也不比打德川。雙城、德川的戰鬥,牽涉範圍不過周圍數城;平壤不同,戰略地位極其重要,交通四通八達、周邊城池密布,可以說,它是整個高麗北部的眼。再者,打德川,別的城市可能不會來救,打平壤,它們一定會去救。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已經不再是一次孤立的戰鬥,上升到了戰役層次了。

找不到解決辦法,就先分析會出現的困難,羅國器道:「正如將軍所說。我軍一出德川,必然驚動平壤。沿江西下,大同江南北城池肯定不會輕易將我放過,縱使它不傾巢來犯,單只沿途騷擾,對我軍來講,就是個大麻煩。」

羅國器自山口一戰出了幾個主意,為文華國採納並對勝利起了不少作用之後,參預軍政的積極性高了很多,他讀書多、又有經驗,看問題比較全面,接著道:「相比騷擾,更麻煩的,則是它們極有可能會閉城不出,任我順利通過,列營平壤城下。然後四面響應,或八方來援,反將我圍困在平壤城下;或隔絕江河,斷我歸路。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我軍的打擊都是毀滅性的。」

鄧舍點了點頭,他上午和洪繼勛研究的時候,首先面對的也是這個問題。「那麼,羅將軍認為我軍該怎生應對?」

羅國器道:「無非對症下藥。沿江徐徐推進,克一地而進一城最為保險,只不過,這麼辦的話,似乎就拖延了時日,做不到兵貴神速。」

洪繼勛待在邊兒上,聽他們討論,喝茶搖扇子,他不發一詞。就他的意思,根本無需找諸將商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人分貴賤高低有別,他來負責出謀劃策、鄧舍發布命令,諸將只管聽從就是。

鄧舍有不同的考慮,身為上位者,他深知一個集團的成功,不在單個的領導者,而在全部人員的共同努力。

地盤越來越大,需要面對的問題越來越大,不說民政,就拿作戰來講:以往的戰鬥,幾千人、一座城,他可以親自指揮;可今時不同往日,地盤一打,戰線就長,不但長,還多。月余前打李岩、慶千興,月前打德川,不就是兩條、甚至多條戰線同時展開的么?

他只有一個人,總不能事事親力親為。統帥是做什麼的?顧全局。全局重要,局部也很重要。他顧不了局部,就只能儘力儘快地培養部下們的能力。他命令各軍十夫長以上,每戰之後必須寫總結,全軍彙編,再發下去,叫他們互相學習、交流經驗,目的便在此了。

還好,文、陳等人久經行伍,作戰經驗豐富;又大多當過百戶官兒,有管人的經驗,暫時看來,似乎無虞。

既便如此,鄧舍仍不敢掉以輕心。就他自身而言,忽然從百夫長而到統帥數萬、管轄十城,說實話,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觸。好在武有洪繼勛、文有吳鶴年,治軍管理各方面,進步很快。

如果發展順利的話,今日他面對的問題,便是明日文、陳要面對的問題。他一直在學習,文、陳吃的多是老底子,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怎能不為此暗自憂心?

故此,每有議軍事、甚至議民事,他必召集諸將,既集思廣益,又給他們學習、提高的機會。

左車兒好學,身為親兵隊長,常得鄧舍指點,他的考慮就和羅國器有些不同,他道:「羅千戶說的不錯,克一城而進一地,的確太慢。有兩個弊端,一則損我兵鋒,硬骨頭一個個啃下去,會對我軍造成太大的傷亡;二則給了平壤充足準備的時間。我成了疲軍,平壤養精蓄銳,這仗,必敗無疑。」

他的話引起了鄧舍的注意,問道:「直取也不行,徐徐推進也不行,你認為怎麼辦才好?」

左車兒微微猶豫,他想出了兩個對策,不知道哪一個好,道:「要不先北上,出德川,先打價州,佔據平壤的上風口。這樣,我價州的軍隊就可以威脅到價州和平壤之間的順川、肅川、慈山等地,叫它們不能輕舉妄動。

「要不就南下,出殷山,先打下江東,威脅中和等地的麗軍,使得它們不敢出城救援。這麼著,我軍就解除了側翼的威脅,主力再順江西下,集中全力攻打平壤。」

鄧舍很欣慰,道:「那你覺得,是北邊的威脅大?還是南邊的威脅大?」對紅巾來講,北邊即為右翼,南邊即為左翼,「我軍該先解除右翼的威脅?還是先解除左翼的威脅?」

「王京要來救援,那就是南邊的威脅大;王京不來救援,那就是北邊的威脅大。小人,看不出來。」

牽涉到王京,就要看全局了,左車兒看不出來,情有可原。鄧舍沒求全責備,輕輕拍了拍手,以示鼓勵。文華國一直沒發表意見,鄧舍轉而問他,道:「文將軍怎麼看?」

文華國撓了撓頭,道:「王京要來援,得費不少時日,我軍還有定州哩,它就算來,也不怕。俺看,還是北邊的威脅大。」他雖粗憨,到底是軍中第二號人物,潛移默化的,眼光就高明不少,對王京的看法恰和洪繼勛暗合。

他又瞧了會兒地圖,忽然冒出一句:「南北為什麼要分開?我軍可以兵分兩路,價州也打、江東也打,這不就完了,兩翼的威脅都不必考慮了。」

羅國器道:「兩路都打,不就和徐徐推進一樣了?力量分的太散。」他講道理,左車兒批評他批評的對,他知錯就改,也不生氣。

從這幾句對話里,就可以看出諸將的區別了。文華國眼光略高,細節上卻看不清楚;左車兒戰術層面能看透,眼界略低;羅國器眼光尋常,人卻謹慎,局部分析的很到位。

李和尚瞪著眼聽了半晌,插不進話,趁眾人再度陷入沉思,他搶著開口道:「王京既沒甚威脅,咱便先打價州。……」離得遠了,地圖看不大清楚,索性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直湊到邊兒上,狠看了幾眼,道,「小人看,光打價州還不夠。價州南、北、西三邊都是山,打下來出不去,威脅不了肅川、順川,不如打了價州,再打肅川。肅川到平壤之間,山少,交通便利,也能幫我軍主力,對平壤造成些壓力。」

這就應了吳鶴年曾說的那句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李和尚這個提議很好,平壤南臨江、北有山,地勢決定了,攻打它必須得分兩路,一路奇兵從北,一路主力沿江,缺一不可。

鄧舍贊同,道:「不錯!取下肅川,一可威脅順川、慈山、順安等地,二可北下分散平壤注意,同時又能阻絕龍崗、咸從等地的援軍,一舉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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