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二十三章 射柳(二)

佟豆蘭這幾天過得很輕鬆。

駐防、哨糧有陳虎、趙過等;修葺城牆有吳鶴年等;築造營地有文華國等。他什麼事兒沒有。鄧舍既客氣,又熱情,三天一大宴,兩天一小宴。整天無非吃了睡,睡了吃;鄧舍細心,怕他悶了,又時不時地邀請他領著女真百戶們,參加漢軍閑暇時組織的各種競技活動,馳騁馬上,射柳營畔。可謂悠閑自在。

佟豆蘭來雙城,半看洪繼勛的面子,半因大勢所趨。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遼東的紅巾、蒙元、高麗諸大勢力彼此抗衡,所佔地盤犬牙交錯,幾乎無日不戰,欲得片時安歇而不能。

只雙城一地,短短三四年,數易其手,由蒙元而歸高麗,如今又從高麗而歸紅巾。從中,也可以大略看出這幾方勢力爭奪地盤的激烈程度。

如果說遼東遠在鴨綠江西,暫時和他關係不大的話;雙城近在咫尺。他身為三散女真世襲千戶,怎麼可能置身事外?怎麼可能高高掛起?正和鄧舍一樣,不得不做出選擇,靠掛一方。非如此,不能保自身平安;非如此,不能保權勢地位。

故此,洪繼勛一去,——他兩人自小相識,素來也佩服洪繼勛的眼光才略,聽洪繼勛舌燦蓮花,將鄧舍誇得不世人傑也似;又答應事成之後,把合蘭府交給他。他抱的心思,卻是半信半疑,姑妄聽之。打定主意,合則留,不合則去。反正也沒甚麼損失。

也正因為此,半路上聞聽高麗軍困雙城,打了退堂鼓。終究洪繼勛信心十足,直言此必是鄧舍之計,說動了他,來觀到底如何。雖陰差陽錯救了雙城,西邊山口一聲雷動,鄧舍伏軍大起,卻是引起了他心中不小的震動。

陷入絕境,猶能挫而愈銳;大凡人十之八九圖自保不及,他卻敢以全殲敵人做為目標。雖然年輕,用兵火候不夠老辣,險些未克敵,反將自己陷落,但這份膽氣、這份謀略,的確少見。假以時日,未必不成大器。

數日來,他來往營中、交遊諸將,暗地裡觀察:士氣鬥志昂揚,軍紀頗是嚴明,上下一心。至於地方治理,一套套措施接連出台,分地、撫民、勸耕、求才,也像是要有一番做為的樣子。

再加上昨天遼陽使者來到。因是內部事務,鄧舍沒請他參加,姚好古帶了千人鐵騎、大量軍器前來支援,他卻也知道。外有強援,內則勵精,思來想去,不合則去的念頭漸漸淡了。

合則留。如何留?是合作,還是投靠?夜來鄧舍、洪繼勛開會,他也沒閑著,召集部曲,商討研究。一致認為投靠不如合作。一投靠,就沒了自我,綁在一起,風險太大;合作則不同,佔了主動權。鄧舍發展起來,跟著沾光喝湯;鄧舍萬一軍敗,大可分道揚鑣。

說到底,打的念頭,依然還是合則留,不合則去。佟豆蘭深以為然。決定既然做出,就得考慮下一步如何落實。鄧舍這些日子,給他們最好的營地,好酒好肉地招待;遣派任務等等,隻字不提。顯然在等他們自己要求。

詩云: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與其等鄧舍耐性磨完,佟豆蘭決定,不如主動請戰。如此,不但表現了己方並非不知道好歹,還可以先把自己合作而不投靠的立場隱約表明。

一早,鄧舍的親兵就來邀請,言道為歡迎關鐸使者,輪休軍卒今天要舉行一次大型的競技:「我家將軍特邀請千戶大人一同觀看。大人麾下的勇士,有想上場的,不妨同樂。」

這是鄧舍第一次正式邀請他及女真軍卒共同參與軍中活動,佟豆蘭聽弦歌,知雅意。明為歡迎姚好古,實則藉機展露軍威,目的不外乎催促他早下決心。心領神會地一笑,強敵虎伺,鄧舍的耐心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是不錯了。

當即痛快答應。鄧舍要展露軍威,他又何嘗不想藉機展露軍威,從而為自己爭得更多的合作籌碼?親自下到營中,選挑精悍百人,並大小軍官,一行人快馬馳鞭,出了城,來到基本竣工的大校場。

場上已經分隊按軍,站列了不少士卒。還有許多,或從城中出來,或從城外營地中出來,四面八方,絡繹不絕。此番競技,聽從洪繼勛的提議,不避百姓,也有很多的土著聞訊前來觀看熱鬧。終究有屠城的陰影,來得不多。

校場正中間,搭起高台,五六面大旗迎風招展,鄧舍、河光秀、文華國、李和尚諸將,及洪繼勛、姚好古等安坐旗下。瞧見佟豆蘭,鄧舍下台相迎,攜手入座。自有親兵端茶沖湯。

是時天晴風暖,近處綠田,遠處青山。眾人談笑,各部軍官陸續來報,參加活動的士卒盡數到齊。總計漢卒一千餘,麗卒三百餘,女真一百餘,分射柳、角抵等組,按照各自擅長,各百戶長自行派人參加。

每場勝者戴花,賞錢、酒;贏得最多的百人隊,給紅旗一面。明日該此隊做的活兒,比如築營等等,由輸得最多的一隊代替,許其放假一天。

三聲大鼓響,競技開始。一些百人隊帶來了小鼓,圍在周圍吶喊敲動,給本隊的選手助威加油。

高台上說話聊天的諸人,不約而同停下了話頭。文華國等人,一個個目不轉睛地只往有本軍士卒參加的項目上去看,勝了洋洋得意,負了大聲罵娘。

佟豆蘭表現得內斂一點,但若有女真人獲勝的,也不免喜上眉梢。姚好古兩眼亂瞟,漢卒、麗卒、女真,一個不放過,不用想也知道,他在評估鄧舍軍隊的素質。

鄧舍當然也想自己的部下爭一口氣。一來耀武佟豆蘭,堅其決心;一來揚威姚好古,讓他覺得自己不可小覷,從而為將來造勢。

不過他身為地主,和佟、姚不同,對獲勝的選手一視同仁,不管誰獲勝,都大加讚揚。台上諸將里,文、李等人的部下勝負相當;只有河光秀臉色越來越耷拉,他好高騖遠,所有的項目、所有的小組中都有他派出的麗卒參加,獲勝的寥寥無幾。

左邊驀然一陣歡呼。眾人忙轉眼去看,卻是從角抵大組中,一個女真人參加的小組處發出的。這個女真人自上場以來,連撲三四人,未嘗一敗。鄧舍讚歎:「強將手下無弱卒,佟千戶精兵悍勇,不愧三散豪雄之名。」

佟豆蘭道:「將軍繆贊,愧不敢當。」說話間,右邊傳來歡呼。卻是射柳組中,陸千十二的部下贏了一陣。佟豆蘭道:「好不羞慚,才蒙將軍一誇,這廂就敗了一陣。」

雙城女真多已務農,而三散女真仍未脫射獵;贏了角抵不足自誇,反在老本行上輸一陣,他並非虛話,可是真的羞慚。贏了那女真的漢卒,鄧舍瞧見,八百老卒中的一個。心中歡喜,安慰佟豆蘭,道:「一陣之負,何足掛齒。當日千戶來救雙城,本將遠遠觀望,貴軍騎士人人弓馬嫻熟、配合默契,端是了得。」

姚好古昨日沒見佟豆蘭,對雙城一戰的經過也不大清楚,見鄧舍言辭間對他很是客氣,猜出兩者關係,插嘴問道:「小生往日在關平章軍中,常常聽聞三散有一位岳王后人,敢問,便是尊下么?」

佟豆蘭來得晚,鄧舍沒向姚好古介紹,這時補上:「佟千戶正是岳王七世孫。」

姚好古肅然起敬,起身作揖:「得見忠烈之後,三生有幸。」佟豆蘭忙還禮,姚好古拉著他的手坐下,道:「本官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岳王。」吟誦《滿江紅》,感慨萬千,「『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岳王壯志竟是至今為酬。韃子胡塵遍中原,百年矣!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岳王是我大宋的脊樑功臣,看見佟千戶,本官真是說不出的歡喜高興。」

姚好古心細如髮,吟誦岳王詞,省去「壯志飢餐」兩句,巧妙地把岳王對敵的女真人,改換成如今的蒙古人。既不會激起佟豆蘭的別樣想法,又不漏痕迹地抬出大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鄧舍和洪繼勛對望一眼。他們想拉攏女真人,姚好古看來也有此想。佟豆蘭藏是藏不住的,同處一城,早晚姚好古會和他見面,晚見不如早見,早見了,還能顯出鄧舍的坦蕩。

當然了,無論如何,總不能叫自己辛苦找來的後援,輕鬆地被關鐸摘了果子。他們也定有對策。洪繼勛以情動之,鄧舍以武會之。武人勇士,一般來講,還是比較英雄重英雄的。

他們的勾心鬥角,佟豆蘭不知曉。在他的眼中,鄧舍和關鐸本是一體。姚好古對岳王的讚頌,他聽得多了,隨便應酬幾句。

風吹旗動,日頭漸漸攀高。鄧舍笑道:「自脖頸負傷,月余來,不曾活動手腳。今天看士卒競技,本將倒是有些技癢。」轉頭問佟豆蘭,「佟千戶,有沒有興趣和本將下場,比試一遭?」

佟豆蘭聞言恰對心思,也不謙讓,只道:「將軍傷勢沒有痊癒,比角抵怕是俺會佔些便宜。就比射柳怎樣?」直來直去,就是要把適才輸了射柳的面子掙回。

鄧舍最擅長的是槍;箭術上有陳虎這等高人指點,從軍五六年,日日苦練不輟,不敢自稱一等一,用來射柳,還是有把握的。一笑允之。

主將親自下陣,立刻把場中氣氛調動起來。文華國脫個赤膊,擂起大鼓,咚咚直響。十幾個哥哥隊的親兵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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