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二十一章 萬戶(三)

城中吳鶴年早備好了酒宴。姚好古等昨夜過甲山,馬不停蹄,翻山越嶺,一夜半日走了一百餘里。鄧舍細心,不急開宴,先請他們去沐浴安歇。

姚好古精神抖擻,不肯去。直說自己是屬驢的,善跑會跳,耐用得很。就站在大堂上,他取出文書,宣讀關平章令,嘉獎一通。鄧舍報上的諸將功勞,全部允官給賞。

專設了一個雙城管軍萬戶府,直轄遼陽行省行樞密院。以鄧舍為「上萬戶、兼管民事,凡在所屬,並聽節制」,允許他自任千戶以下官職。河光秀任副萬戶。文、陳諸將,拔擢千戶。只有黃驢哥,卻改了副萬戶的請封,任為萬戶府鎮撫。

給鄧舍三珠金虎符、萬戶印信。給文、陳、黃等金符、千戶及鎮撫印信。又有數十銀符、百戶印信,交由鄧舍下發給軍中百戶軍官。先前鄧舍臨時自製,發給諸將的符信,自行收繳銷毀。

取出一大疊各色蓋好各級印章的空名告身、敕牒,對照諸將,姚好古親筆填寫。列上姓名、籍貫、年甲等等。填完了,將復件發給諸人,原件快馬回遼陽,轉呈汴梁。從此,鄧舍、文、陳諸人就算正式登錄記檔的大宋武官,貨真價實的萬戶、千戶了。

姚好古帶來的告身多,剩下百十份,統統交給鄧舍,方便他以後任命。鄧舍粗略翻看,告身下蓋的大印,皆是「中書省兵部告身之印」。也就是說,都是武職告身,而沒有文職告身。他雖然「兼管民事」,畢竟身任軍職,不給任免文官的權力,也在情理之中。

姚好古道:「萬戶而有權自發千戶以下官職的,遼陽行省里將軍獨一份兒。關平章對將軍的重視寵信,……」吧唧著嘴,「真叫小生眼紅得勁喲。」

遼陽的將軍們俱和行省聯繫密切,只有鄧舍遠在海東,道路阻塞,來往不利。關鐸這樣做,有形勢需要的成分在內,明擺著的,他不這麼做,鄧舍軍中的將官任命,他也管不著,鞭長莫及。既然如此,乾脆做的漂亮些,襯得大方。

對此,鄧舍心知肚明,嘴上連道:「愧不敢當。末將無以為報,唯有盡心竭力,奮勇殺賊。尊使回去後,請把末將的這番心意,稟給平章聽知。」

姚好古哈哈大笑,故作神秘,道:「小生今來,要送給將軍三件大喜,一件倒霉。告身是一喜,另外兩喜、一霉,將軍猜猜?」

鄧舍腦筋急轉,感覺到了洪繼勛的視線,不去看他,心中隱約猜到,暗叫不妙。他笑道:「末將猜不出。」

姚好古進府時,趕了幾輛馬車,鄧舍當時奇怪,沒有發問。此時見他吩咐兩句,趕車的士卒掀開車簾。馬車上整整齊齊堆積數十個箱子,抬出來,擺在堂上。

士卒打開,前邊幾個或盛銀錢,或裝綾羅,後邊的全是火銃、火藥。鄧舍大喜過望,銀錢綾羅倒也罷了,火銃、火藥可是緊缺之物!

姚好古點出清單,念道:「銀千兩,錢萬貫。蘇杭色緞二十疋。火銃三百桿,火藥五百斤。」笑嘻嘻問,「關平章的賞,將軍滿意否?」

鄧舍站起身,向北邊拱手:「平章厚意,末將敢不肝腦塗地,酬功謝德?」工工整整對姚好古一揖,「尊使雪中送炭,以雲霓贈我大旱,感激不盡。」

這是第二喜了。洪繼勛瞥了眼,在一邊兒介面問道:「第三喜又是什麼?」

姚好古嘆了口氣,先不說,感慨道:「關平章對將軍之關心愛護,實在沒得說。不瞞將軍,小生常隨平章左右,從未曾見過平章對誰能像對將軍這樣照顧得面面俱到。」做出回憶的神色,接著道,「小生來之前,行樞密院曾召開軍議,商討對將軍該如何辦置。

「有大人認為,高麗人數十萬大軍,將軍孤軍深入,怕勢單力薄,站不穩腳,不如早日退回,以免做無謂的犧牲。獨有關平章,對將軍的膽識、眼光,哎喲,那是讚不絕口。說:將軍為雙城付出了這麼多的心血,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力排眾議,和行樞密院的幾位大人爭了個面紅耳赤,方才設下雙城管軍萬戶府。

「不過數十萬麗軍的確是一個威脅,關平章不能不深為將軍憂,夜不能寐,深思熟慮。想來想去:嘴頭誇獎誰都會,當不了錢使。高麗人多,將軍人少,乾脆不玩兒虛的,送禮就送大禮。甚麼是大禮?兵馬糧草阿!路途不便,糧草沒法兒帶;這兵馬,……」故意停頓一下,指了指錢士德,「哈哈,將軍應該已經猜到了吧?千人鐵騎,以壯將軍聲威,算不算第三喜?」說完,笑眯眯等鄧舍說話。

錢士德上前行禮:「末將見過上萬戶將軍大人。」名為壯聲威,其實加強控制。鄧舍怎會不知?他急忙繞過桌案,扶起錢士德,歡喜道:「錢將軍威名顯赫,關平章心腹愛將。這一禮,我不敢當。有將軍助我,雙城無憂。」

他的表現真摯、熱情,無懈可擊。姚好古大笑道:「將軍且先別歡喜,忘了么?還有件倒霉沒說呢。」

一點通、萬事通。姚好古不說,鄧舍也已猜到。有武豈可無文?笑道:「尊使請講。」

果然,姚好古一指自己的鼻子:「倒霉,就是小生嘍。托將軍福,關平章念小生年多來沒功勞,有苦勞,大發慈悲,賞了個雙城總管府總管的頭銜。」

堂上所坐,諸將以外,吳鶴年也在。他臉色微微一變,心中一沉。端起茶碗,用袖子掩住臉,佯裝喝茶。豎起耳朵聽鄧舍回答。

姚好古文武爭權的意思,他看的出。這個官兒,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沒了官兒,他就沒用武之地。才幹顯不出來,他就沒安全感。

鄧舍道:「雙城地遠位偏,貧瘠荒涼。尊使肯屈高就下、降尊臨卑,末將喜歡還來不及,何來倒霉二字?尊使說笑了。」

姚好古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將軍你是不知。懶人屎尿多,小生不但懶,又好酒,又好吃,又好賭,又好色,臉皮還厚。軍中出了名的欠債賴皮爛賭鬼,皮厚如龜姚老三,同僚素不待見。哈哈。」

鄧舍大笑不止:「尊使詼諧風趣。關平章居然捨得放出,便宜末將了。」一語帶過,見天色漸晚,既然姚、錢不肯休息,當即下令,收走錢緞火器,點燈置宴。

雙城苦寒,沒甚麼珍饈。好在靠山臨海,野物、海鮮俱全。吳鶴年傾力置辦,擺將上來,勉勉強強稱得上豐盛。又不知從哪處大戶府上,要來一班女樂,檀板緩拍,絲弦輕撥。兩隊高麗少女,舞衫歌扇,在堂下妖嬈曼舞。

姚好古真如其所說,好吃好酒好色。箸不停,杯不放;一邊和鄧舍說話,一邊兩眼不時瞄向堂下。

鄧舍管他真假,你既如此,我便這般,殷勤道:「小地方,酒淡飯薄。也就些許高麗女子拿得出手。尊使喜歡,待宴席罷了,便請帶回府中。公務有閑,稍稍能娛樂耳目。」

姚好古大喜,毫不推辭:「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一翹大拇指,「將軍體貼人意,善查下情。小生閱人無數,比得上將軍的,寥寥無幾。」

這句誇獎來得沒頭沒腦。送幾個歌女,算得了甚麼?「閱人無數」、「寥寥無幾」用在此處,極不恰當。鄧舍不是傻子,聽的出來。他並非在誇自己體貼,而是在含沙射影自己適才遇變不驚的表現。

他裝作不知道,轉開話題。他入雙城月余,中國消息不通;姚好古身為關鐸的重要幕僚,對整體的形勢肯定了如指掌,不能放過,得好好詢問。

當下問道:「末將居住偏僻,入高麗來,至今不聞遼東事。得見尊使,如見故人,欣喜不已。請問尊使,關平章如今怎樣?大軍現在何處?曾聞韃子皇帝傳詔漠北,要盡起各部南下中原,下文如何?」

席上諸將,本有大半都在興高采烈地觀賞歌舞。聽見鄧舍發問,不約而同轉回視線。涉及遼陽軍情,沒有人不關心的。人人都知,遼陽紅巾再遠,只要不倒,他們在高麗就有所依仗;一倒,他們立刻變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談到正題,姚好古顏色嚴肅了些,放下酒杯,道:「豐州一戰,我軍大意吃虧。好在人人敢戰,奮勇當先。關平章突圍向北,繞回上都。半月前,和潘平章引主力南下,進駐遼陽。

「至於韃子皇帝傳詔漠北,沒得確切消息。至今並無一人一馬,由北南下。似乎不真。不過,又曾聽聞,韃子皇帝的詔書的確下了,只是漠北韃子的陽翟王,抗命不尊。」

陽翟王是誰,鄧舍不知。漠北元軍不肯南下,再好不過。遼陽安全,高麗就安全。鄧舍和洪繼勛對視一眼,問道:「關平章移轅遼陽?」這個消息很重要,說明遼陽行省的戰略意圖有了改變。

「孛羅帖木兒豐州戰後,韃子皇帝調他屯軍大同。以為京師遮蔽。大同北拒陰山,南控恆山,鎖扼內外長城。位當晉、冀要衝,是我軍南下的必經之地。而地勢險要,要想過之,殊為不易。

「同時,陝西的察罕帖木兒聚卒日急,其勢在我汴京。主公、劉太保連番催促,要求關平章即日南下,不得耽擱。大同道路不通,沒辦法,關平章決意轉走遼西,從永平等地插入腹里,逼近大都。用圍魏救趙之策,調察罕帖木兒援救大都,從而無暇入河南,以解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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