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十四章 天算(二)

文華國部子時前後遣信使來報,到達了山口,展開了陣型,做好了攻擊的準備。陸千十二部的騎兵,順利清除掉麗軍聯絡兩營的信使、探馬,牢牢掌握住了雙城東西的南北通道。

趙過遞來急報,岸邊果有高麗伏軍,不到千人。按照預先的計畫,避而不戰,退入漁場。軍卒分成三股,一股警戒,嚴格控制麗軍探馬的偵察距離;其他兩股輪番從後門潛伏出漁場,再張旗幟,扮作援軍,佯以隱秘姿態入場。

軍報最後寫道:「麗軍探馬頻頻,急欲逼近窺伺,狐疑之狀,盡顯無疑。然而雨大夜黑,小人防範又嚴,他們不能從漁場處看透詳情,小人顧慮,其會通報南面主營,派遣游騎,抄至城下,觀我援軍究竟。將軍明斷。」

這一節,鄧舍有想過,自有對策。親兵找到了黃驢哥,此時跟在身邊,當即下令,命他引二百漢軍,並五百漢人、高麗人老弱,配給軍服,集結西城門處。待城外游騎偵得麗軍游騎到來,即從西門出。

出城之後,徑往漁場行軍。行軍途中漢軍在外,漢人、高麗人老弱在內,不打旗幟,拉長隊形,務必叫麗軍探馬看清楚出城人數。無論麗軍探馬有沒有尾隨,都不必回城,匯合趙過部之後,暫駐漁場。

「漢人、高麗老弱,將軍千萬小心,路上不能溜走一個。」想了想,鄧舍覺得不保險,黃驢哥一個人,精力有限,別叫真的看不住,可就壞了大事;召來幾個精細親兵,吩咐,「看守老弱的任務,交給你們協調負責。跑掉一個,提頭來見。」

「停駐漁場?」黃驢哥不解地道,「城中軍馬盡出,局面危急,鄧萬戶為何還要行這分兵險策?小人寧願留在城中,助將軍一臂之力。」

親兵找到他時,他正在鄧舍府中和王夫人說話;見到鄧舍,給出的理由是:危局當前,需得寬解夫人憂慮。這話明顯的言不由衷。鄧舍猜度他的心理,無非因受到諸將冷落,希望藉機巴結上王夫人,攀扯到王士誠、續繼祖這條線,給自己找條後路罷了。也沒理會。

一笑,答道:「黃將軍無須掛慮城中。早些時辰軍議,沒等上將軍,我等籌划出一條計策。」揮退親兵,放低聲音,向他略略說了一遍。

黃驢哥吃了一驚:「這,這也太過膽大包天。」醒悟語氣不對,忙沉思改口,「細細一想,不是不可行。」拱手施禮,道,「將軍行事,總是出人意表。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人佩服。」

拍馬逢迎,他遠不及吳鶴年的爐火純青、不動聲色,也不及河光秀的吮癰舐痔、拿低做小,鄧舍聽在耳中,微微奇怪他忽然轉性,沒空兒深想,道:「天定勝人,人眾勝天。危局未嘗不會變為順境。」

「是,是。」黃驢哥看鄧舍沒別的吩咐了,和親兵們一起,下城集合士卒。

雨下了兩天,逐漸減小,沒了起初的滂沱,綿綿不絕。

鄧舍晚飯還沒吃,親兵見縫插針,端來些軍中伙食,熱氣騰騰的,一時棚內飯香撲鼻。他卻無心取用,坐回案前,鋪開地圖,擺幾塊小石子,接著推演兵棋。親兵們習以為常,知道他思考事情的時候,最煩別人打擾,不敢提醒。一會兒飯食涼了,只管熱過再送來。一直到左車兒歸來,鄧舍也沒看那食盒一眼。

出征的八百士卒,傷亡數十。來回急行軍四十里,個個疲憊不堪,鄧舍犒勞賞賜每人酒一碗,肉一斤。一律記功一次。徵用挨近城門的民房,允許他們休息半夜。

安排妥當不久,麗軍的探馬就出現在了城外。鄧舍故作不知,一聲令下,開了西城門,黃驢哥部悄悄地奔向岸邊。那高麗探馬,分出一隊,遙遙掉在後邊,跟蹤隨從。

送走了黃驢哥,鄧舍明火執仗地,親自帶隊巡城。一邊檢查城防器械,一邊催促換班避雨的士卒、老弱統統出來,不許打火把,多布旗幟,輪流到城牆上走動,給麗軍探馬己方人強馬壯的印象。做戲就要做十分,又故意鞭打留下的二三十匹軍馬,使得它們發出長嘶,將聲音傳到城外。

這一場大戲,一氣做到雄雞高叫,東方發白。

沒了夜色掩護,麗軍探馬緩緩撤回。晚上可以隨便他們看,白天可不行,容易暴露。為防止他們殺個回馬槍,鄧舍傳令陸千十二部,掃蕩城南五里,擴大控制區域,以此來限制麗軍探馬的活動範圍。

城外五里之內路上、田間的樹木、房舍,連日來砍伐、拆除了個乾淨。沒了阻隔,登高眺望,視野開闊,一覽無遺。今天沒前兩天陰得厲害,高麗營地隱隱可見,高聳的望樓、旗杆,淋在雨中,和雙城遙相對應。

緊張忙碌了一天兩夜,軍馬該就位的都已經就位;該安排、注意的事項、細節,也都已經安排、注意。目前來看,開局還算順利。

鄧舍望了望西邊山口,文華國第二波軍報沒到,想必正處在鏖戰之中。文華國的攻堅能力不錯,而且將在外,擔心也沒有用。鄧舍按下心神,回到棚內,考慮眼前。

地圖上擺放的小石子,分成兩色,青石代表己方,白石代表敵人。犬牙交錯,錯落有致。一盤棋局也似。拈起一塊石子,他忽然感觸良多。

這塊拈在別人手中的石子,不就是他的這十數年來的真實寫照?做賊、從軍,艱難生存,何曾想過,有朝一日,也有化身棋手的機會?雖然他的棋枰只有百里,可用的棋子不過萬人。對比從前,不異翻天覆地。

可他沒感到半分輕鬆。想想芝麻李,想想毛貴。一個人做一次棋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棋手。不求掌握別人的命運,只求掌握自己的命運。他輕輕放下石子,牢牢記住了此時的感觸。

好比兩人對弈。雙城、定州這盤棋,高麗人先落一子,他失了上手,想勝,只有從奇詭處著手。想人所不敢想,為人所不敢為,方才有翻局的希望。

案上,白石四塊,一在山口、一在雙城南面、一在海邊、一在定州;青石六塊,二在雙城、一在漁場,其餘三塊,緊挨南面、山口、定州白石。他雖處下手,卻也已緊隨落子,幾路軍馬俱出。

黃驢哥出城、左車兒回城。鄧舍將放在雙城的兩塊青石,取了一塊到漁場;又把南面白石前邊的青石,挪動回城。第一輪對弈,敵人沒有動靜。

敵人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呢?他盯著南面的白石,琢磨敵人的思路,時而拿起,時而放下。他猜測,麗軍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固守不動;當然,也可能分兵岸邊,圍殲趙過部;或者拔營前來攻城。

如果他來攻城,我該如何應付?如果他去岸邊,又該如何應付?如果他固守不動,……,鄧舍深思沉吟。

開局既定,落子不能後悔。局漸深入,接下來就要看雙方手段。破局、布局,靜等敵人做出相應對策,視情況或者繼續,或者改變。

雨棚外一陣腳步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索,是吳鶴年、羅李郎來例行彙報城中情況。為了遮雨,他二人戴著總管府前任高麗官員留下的青笠,上罩笠帽;腳穿木履,踩在城牆過道上,咔咔地響。

兩人摘下笠帽放在外邊,掀開棚簾,一前一後躬身進來,跪倒磕頭。鄧舍擾亂石子,虛虛攔住:「地上水濕,免了罷。」

吳鶴年鄭重道:「大人恩典,小人不敢辭。」羅李郎頭磕得快,沒攔住,襯得他好似拒絕恩典一樣,從地上尷尬爬起。囁嚅著解釋,又怕說錯話,臉漲的通紅,半晌沒吭哧出一個字。

吳鶴年瞥見案上食盒,語氣恭敬而帶著體貼關心,道:「將軍又是一夜沒睡?不曾吃飯?將軍一身系萬人安危。身為軍中之主,須得萬萬注意保養。軍機倥傯,更不能虧待馬虎。……這軍中伙食,大鍋飯沒甚麼味道。大人沒空回府的話,要不小人請個人專給送飯?」

「吳總管美意,我心領了。」鄧舍示意他們坐下,掩上地圖,問道,「城中昨夜如何?」

吳鶴年屁股未穩,忙又站起,垂手答道:「各部、屬皆無異常。」得知麗軍來襲當夜,鄧舍就命總管府按街巷裡道,均分城區為十部,每一部遣士卒十人巡行。各部又下分五屬,每屬派士卒一人定點負責,各屬挑選漢人或渤海居民一個,配合本屬士卒檢查。

這些選出來的漢人、渤海人,家眷悉數送到質子營,由鄧舍親兵一併保護。

又在街衢各處臨時搭建十座高台,每座高台駐士卒兩人。高台圍有木板,上面可以見下面,而下面不能見上面。執弓矢,備警鼓、燈籠火把,居高監視。倘若所處位置有異常,許當場殺人,擊打警鼓,點燃燈籠、火把。

總共撥給吳鶴年二百士卒,其餘三十人做為機動隊,聞鼓聲所在,夜間憑燈籠火把指示,出動鎮壓。

鄧舍頷首,重申:「巡行軍卒,必須把將令切實傳達到每一戶、每一口。嚴禁任何人出門行走,夜晚人家燈火不得熄滅,違令:斬。敢有私下聯絡、互通消息、散布流言者,誅族。」

吳鶴年高聲接令,羅李郎畢竟本地土著,不安地扭了下身。

鄧舍知他膽小,笑道:「羅同知不必擔心。本將今晨得定州軍報,麗軍將愚卒弱,不曉攻城之法。昨天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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