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八章 定州(二)

收繳令實施順利,親兵們回報,士卒們痛痛快快地接受了命令。

這得歸功於憶苦大會的成功舉辦。尤其是文華國部。文華國親自上場,回憶過去,實實在在;展望未來,描繪一個令人神往的前景。士卒們的情緒被充分調動,既慶幸自己沒成餓殍,又對前途充滿了希望。士氣高漲。

解決了這一個重要的麻煩,鄧舍心裡輕鬆許多。次日一早,天沒亮,他就起了床。趕到城門,送陳虎、河光秀部出城。

黑蒙蒙的天色下,冰涼的風捲動高高的大旗,颯颯招展。軍隊一眼望不到頭,沿著城中的大道,行走間盪起漫天的塵土。軍官馳馬一側,鼓聲約束著,雄赳赳列隊而行。

此次攻城,糧草自帶。為防備高麗人趁虛來襲,鄧舍和陳虎約定,爭取五日之內破城。萬一城池守衛頑強,至多給十天的時間;若敵人派來援軍,視情況而定,勢大的話,即刻回城,再做打算。鄧舍千叮嚀、萬囑咐,城池若破,萬勿屠城。

陳、河兩部之後,文華國部也要出城築營,直到將近午時才算結束。等候半天的吳鶴年,滿頭大汗地跑前跑後,和羅李郎們一起,驅使高麗壯丁,抓緊來修城牆。

鄧舍叫來負責修繕的軍官,嚴命必須在三天之內大致修好。城中少了幾千人的部隊,空曠許多,莫名的憂慮浮現在他的心頭,越來越強烈。

登上城樓,他朝西南方遠望,陳虎部走得遠了,山陵、麥田之間,宛如一條長蛇,蜿蜒延伸向未知的前方。天,又陰沉起來。

「再多派些游弋,散得越遠越好。」鄧舍吩咐趙過。敵人趁機來襲的話,只有兩條路,一條從西南來;一條翻過山脈,從西邊的山口來。他叮囑道:「山外也要派些人,一天三報。」

趙過領命,自去辦理。

覷見他稍有空暇,吳鶴年小跑著過來請示:「將軍,高麗大戶連著求見,見是不見?」城破之後,高麗大戶多慘死抄家,僥倖沒死的,兩三戶順民而已。吳鶴年奉鄧舍的命令,將他們盡數征入總管府,任了職。

「不見。」鄧舍乾脆利索地回答。

前幾天見漢人大戶的情景,他可一點兒沒忘。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再晾他們幾天罷。轉身下了城樓,想起來一事,吩咐親兵:「帶幾隊弟兄,跟著吳總管,去認認大戶們的門。一家留一隊,好生保護,禁止他們互相來往,嚴禁出城。」

此時城中空虛,需得加緊謹慎。

他今天要做的事很多。匆匆吃了些飯食,下午還得去視察築營進度,同時展開小規模的輪番操練。大校場沒修好,選了城外一塊平整的地方,以精幹老卒為教官,以百人隊為單位,各認旗鼓,教些棍棒拳腳、簡單陣型。至於騎兵,除了巡弋定州、雙城的兩隊之外,也按百人隊的單位,練習騎射。一氣直到深夜。方才歸營安歇。

按照鄧舍的意思,他巴不得通宵操練,不過他也知道,這不合實際。飯,總得一口一口地吃。黑黝黝的天空,烏雲堆積,微茫的月色,看不清道路。親兵們打起火把,騰騰的火光,映紅了鄧舍精神抖擻的面容。

踏月而出,踏月而歸。他一天不曾休息,精神仍然十分旺盛。

他就像是一個陀螺,一條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促使著他、不停歇地轉動。他不覺得累,他樂在其中。他偶爾也想過,要休息會兒。可每一次,坐不了半刻鐘,他就渾身難受,似乎非要去做點什麼不可,否則就不能安心。

在府門口,碰上了王夫人,長裙瘦襖,倚門而立。看見他回來,遠遠迎上。

鄧舍跳下馬,韁繩丟給親兵,問道:「天色已晚,娘子還未安寢?」

連著幾天,王夫人天天如此。不論鄧舍回來多晚,她必定等到為止。鄧舍勸了兩次也沒用。

「將軍傷勢未愈,天天晚歸,奴放心不下。」王夫人柔聲答道。不等親兵伸手,她體貼地接過鄧舍解下的披風,細心疊好,捧在手上,「夜黑風大,將軍請快進屋,不要著了涼。奴就去通知廚房做飯。不知將軍今日,想吃些什麼?」

她以前只在和鄧舍獨處時,自稱為奴;如今,當著別人的面兒,也自自然然地這般自稱了。鄧舍不曾發覺,甚至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

「隨便就好。」鄧舍隨口答道。

應付過王夫人,鄧舍轉入樓閣。兩個侍女隨著進來,端水沏茶。

鄧舍醒後,王夫人病了的那天,服侍的就是她們兩個。十來歲,身量未成,韶顏稚齒。器架上的茶碗放得高,她們夠不著,一個踮著腳尖去拿。一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夜色寂靜,聲響傳出老遠。

鄧舍正在對照地圖,翻看筆記,尋找以前的攻城戰例。聽見響動,抬起頭,見她們兩個嚇得臉色蒼白,手足無措,站在摔爛的茶碗前,一動不敢動。

門外傳來親兵的詢問:「將軍?」

「沒什麼事兒。」鄧舍回答一聲;和顏悅色地對她們道,「不妨事,收拾一下就好。」起身,自去拿了一個茶碗,放在案上。

他從沒和侍女們說過話,一般都是用手勢來指示她們,這是頭回開口。女孩兒偷偷地抬起眼,飛快地溜了他一下,確定他沒有生氣,忙蹲下來,伸出粉嫩的小手兒揀取碎片。

鄧舍記得王夫人提起過,她們皆是城中漢人大戶的女兒,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合上筆記,問道:「你們是誰家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碎了水碗那個,怯生生地仰起頭,說道:「爹爹,奴奴是羅家的女兒。小名兒官奴。」童音清脆,如小溪叮咚。城中漢人大戶姓羅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羅李郎。另一個卻是她姨家的表妹,姓李,叫住奴。

鄧舍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王夫人送上飯菜時,他還在琢磨自己方才的想法可行不可行。孤軍深入,不能忽視地方關係。給軍官們分田分地,對減輕他們的思鄉會起一點作用。但還不夠,對地方來講,他們依舊是外來者。

單憑軍威、索要質子,失之於剛。最好的辦法莫過聯姻。

高麗女子婉媚,善侍人,蒙元貴官顯宦無不以有高麗婢妾為榮,鄧舍有十足把握,軍官們不會拒絕。如此一來,有兩個好處,緊密了地方聯繫;而且有利轉變軍官觀念,不說愛屋及烏,最起碼打狗時會看些主人的面子。時間一久,聯姻對象的利益,也不是沒有徹底綁自己身上的可能。

到那時候,地方就好治理了。

他越想越覺得合適。食不甘味地吃著飯,轉回頭,又去想需要注意的地方。

紅顏禍水,軍官們久不食肉,定力差的很可能深陷其中;賜給的女子,嚴禁立為正妻,只能待以妾室;另立一營,將之統一管理。漢人在高麗只佔少數,不能只選漢人家女兒,高麗、渤海等族,也適當挑選。

聯姻對象,給一定的表彰榮遇,任命官職,賜予特權,從而使其更貼近自己;也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是紅巾的親家。總之,一切目的,為讓他們死心塌地。

鄧舍扒拉兩口,丟下碗,問羅官奴:「和你一批入府的,幾個人?」

王夫人代替答道:「十二個。」她端飯上來之後,不肯下去,留在一邊兒侍候。頓了頓,她問:「將軍想見見其他的?」抿著嘴一笑,說道,「這兩個是小了點,將軍不知,小卻有小的風味呢。」

她說的露骨,羅官奴姐妹情竇初開,曉得意思。進府的那天,她們的母親就對她們講過,有心理準備。畢竟小,又怕又羞,緊張地揪著裙角,低下頭,惶惶不安。

鄧舍搖了搖頭,也懶得糾正她們的誤會。紅燭高燒,巡夜的打響更鼓,傳入室內。風變得大了,隱約聽到遠山樹林的松嘯。

王夫人瞧出他心不在焉,乖乖地指揮少女收拾碗筷,福了一福,告辭出門。

掐算時間,陳、河二部,該有軍報送回了。鄧舍沒有困意,踱到窗邊,夜色正深,城中沒一點燈火,漆黑一片。十幾隊巡夜的士卒,舉著火把,行走在大街小巷。從閣樓上望去,就像遊行蜿蜒在烏黑河道里的火蛇。

他這個位置,看不到府門。風一吹,燈籠的光影,忽明忽暗。他等了片刻,不見有信使來。正要離開,似乎瞥見條人影,在院牆的拐角處閃了一閃。凝神去看,街道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

他揉了揉眼,心想:「花了眼了罷。」城中夜禁,除了士卒,沒人可以隨便活動。

回到案前,繼續盤算。十二個侍女,太多。兩三個足矣,賜給千戶或者百戶,先看看效果,好的話再大力推廣。又細細想了一遍,暫且放下。待陳虎回城,便著手進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樓閣安靜。直奔到門前,親兵推門來報:「定州軍報。」

鄧舍心頭一松,終於等來了。卻不慌不忙,輕輕放下茶碗,道:「叫他進來。」

信使風塵僕僕,大約一路驅馬急奔的緣故,兩頰被夜風吹得通紅。他跪倒稟告:「稟告將軍。陳將軍已經屯兵定州城下,一路順利。」說著,呈上密報。

展開來,上寫著:「入夜,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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