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五章 肅紀(二)

黃驢哥、陳牌子、楊萬虎等也都來了。十幾個人在室內一站,滿滿堂堂。

按著官階親疏,分成四列。黃驢哥獨自站在最前,一拱手,道:「見過萬戶。」抬眼瞧了瞧鄧舍脖子,「萬戶福大命大,好在有盔甲阻擋,這一箭未能深入。見萬戶身體安康,我等十分歡喜。」說是歡喜,臉上沒一點兒喜色。

「諸位請坐。」室內座椅不夠,親兵拉來一面大席。陳牌子、楊萬虎坐在最後,兩人職位最低,在場的最低也是副千戶,他們有資格來,還是因破城有功。

對黃驢哥的態度,鄧舍不以為意,他道:「攻下雙城,我等算暫時有個落腳之地。此戰多賴諸位眾志成城,奮勇爭先。功勞簿上記得清清楚楚,本將有功即賞。」頓了一下,接著道,「只是雙城雖破,我軍根基尚且不穩,孤軍獨處外國,說是強敵環伺也不為過。還需兼功自勵,萬萬不能自矜驕傲。」

眾將轟然應諾。

鄧捨命親兵把座椅搬到床前,問:「雙城之破?首功其誰?」

河光秀呼地站起,叉著手大聲道:「將軍親臨前陣,振奮士氣,城破之功,將軍居首。」

鄧舍搖了搖頭:「我有什麼功勞?不聽諫阻,險些害得我軍功虧一簣。非但無功,還有大過。洪先生運籌帷幄,引領道路,獻雙城城防圖,使我盡知敵人虛實。此為首功。洪先生有事外出,暫且記下。

「而楊百戶輕身陷陣,不懼生死,第一個攻上城頭。雖因敵人勢大,不得不退;又轉而冒矢石,奮不顧身,一舉燒破敵人城門。疆場血戰,如出林乳虎,勢不可擋,可居次功。

「當是時也,兩軍僵持,我軍屢次登城而不能上,將士疲憊。張將軍臨危不懼,身先士卒。連破敵人利器,一桿鐵槍蛟龍出海,當者披靡,死在槍下的敵人大小軍官不計其數。終於苦戰登城,打開僵局,鼓我士氣。是為三功。」

他從床上下來,肅容伸手,請楊、張二人坐床前椅子,真心實意地道:「沒有你們兩位,就沒有雙城。請入座。」

楊萬虎一躍而起,不管陳牌子的拉拽,徑直從諸將中間穿過,來到椅子前,向鄧舍施了個軍禮,一屁股坐下。張歹兒心神激蕩,朝鄧舍跪倒:「將軍深情厚恩,小人感激涕零。」站起來,沖諸將團團拱手,繞過席子,偏身坐下。

諸將坐席在後,兩人高踞居前。這是何等的榮耀。李和尚看的眼熱,關世容強作鎮靜,羅國器心中暗贊鄧舍手段;黃驢哥眼神遊移,視線每每從鄧舍傷處掠過。

「兩位功勞,非重賞不能表彰。楊百戶拔擢一級,升任副千戶,同陳百戶一起,帶本部流人三百,暫為張將軍副手;張將軍賜銀兩錠。至於軍功,稟明關平章之後,再做封賞。」

對張歹兒來說,封賞之類,他並不在意。他是個重然諾、講義氣的漢子,鄧舍接連以殊榮待他,士為知己者死,他早不把自己的這條命,當成自己的了。

其餘有功將士,由諸主將各自報上來,匯總到陳虎那裡,鄧舍一一論功賞賜。又重點點出八百老卒,有功者加倍重賞,無功者賜酒肉勉勵。這些老卒都提拔為了軍官,大部分為十夫長,實在是這支軍隊的骨幹。

周邊府縣,仍然沒有動靜。鄧捨命令不能掉以輕心,無論有沒有軍情,游騎必須一日三報,想了想,要求陳虎把游騎活動的範圍再擴展一百里。又叫河光秀派出親信,化裝散入沿邊府縣,就近打探。

最後,提出了洪繼勛的意見,著文華國出城紮營。雙城多山,選一塊背山依水的地方並不困難。隨文華國一起出城的,還有有李和尚、關世容、羅國器三部人馬,合計五千人。又叫陳虎、張歹兒、河光秀三部四千人駐兵城外,順便搭建操練軍馬的大校場。城中只留下了鄧舍本部、趙過部、陸氏兄弟部總共四千多人。

如此,一軍分為三地,相隔不過十里,一方有事,兩處呼應。既解決了雙城太小,不能全部駐紮以及軍士擾民的問題,也有利防守。

破城的時候,正面城牆損害很大。入城以來,屠城三天,城牆一直沒機會修葺,這會兒也提上了日程。先前軍中裹挾的高麗百姓,賞賜錢帛酒肉,放其老弱者回家;留其精壯,並挑選城中丁壯數千,加急修城。

文華國、陳虎二營,也需要一些丁壯來加快築營速度,鄧舍一一同意。這次要扎的營,和行軍途中的營地不同,壕溝河塹、鹿腳拒馬、高牆望樓,統統俱全,連營帳都不能再草草搭些帳幕,需用土石構造。

又叫陳虎從軍中找幾個認些字、穩重可靠的,準備撥給吳鶴年,搭建起雙城總管府的班子。陳虎對吳鶴年不是很信任,道:「將軍,吳鶴年一介降官,自到軍中,小人瞧他軟腳蟹似的奴顏婢膝,沒點兒出息。任他做總管,不太合適吧?」

「吳先生才幹還是有的。我和他長談過幾次,民生治理這一塊兒,咱們軍中還真沒有比他強的。這樣吧,他做總管,再請陳將軍監督,行不行?」陳虎的意見,鄧捨得尊重,他折中了一下,這樣說道。

陳虎再無異議。

說話間,巡城百戶來報。巡城的是趙過手下,他出去了會兒,回來向鄧舍稟報。原來有幾個士卒犯了封刀令。本來這等事情,交給趙過處理就可以了。但是鄧舍親自嚴令,凡有違令者一律報來,不得擅自處理,所以報到這裡來了。違令幾人里有個是八百老卒中的一個,守營一戰中,因驍勇善戰而提拔做了百戶。

文華國嗐了聲,一揮手:「左右死的不過是高麗人。老兄弟了,拖出去,打幾十軍棍罷了。」

諸將大多贊同。關鐸的軍紀在紅巾中算是嚴明的了,遇到這種情況,慣例輕則斥罵,重則痛打。軍中的百戶、千戶們大多是帶著本鄉子弟一起來投軍的,親不親鄉情在,除了抗上、在戰場上懼死之類,士卒觸犯軍令,很少有砍頭的。

趙過一聲不吭,只看著鄧舍,等他發令。

「正和諸位將軍商討軍機。」鄧舍不動聲色地道,「帶下去,著人押看,晚些再處理。」對陳虎道,「大校場還得加急平整。既然得了這個安身之地,練軍一事,就迫在眉睫了。

「另外,我聽吳總管提起,雙城農田多為高麗大戶佔據。屠城中,這些大戶死了不少。我已命他統計空出的田地數目,諸位將軍勞苦功高,文、陳二位一人賜田百畝;千戶一人賜田五十畝;副千戶一人賜田十畝。自召民戶耕種。以後凡奪城池,都按此例,視城池大小,定分地多寡。其餘田地,半給漢人諸族;剩下的,有高麗貧者耕種的,聽之。俱給田契。

「而城中未死高麗大戶,投誠順從者的田地,仍按原本結數不改,一律不得侵佔。敢有頑抗大軍的,一概處死、抄家、妻妾兒女奴婢任諸將取用,田地悉數充軍用,由河光秀選其本部軍士及高麗賤民耕種。」

他們身處敵國,時日一久,眾人難免想念家鄉。所以,有地沒地完全不一樣。有了田地,就有了安家此地的感覺,會好很多。

至於對高麗豪門大戶區別對待,則是為了長遠發展。鄧舍不敢輕視地主士大夫階層的力量,多年來他耳聞目睹,義軍中能站穩腳跟的,張士誠、徐壽輝、明玉珍、方國珍,無一不是籠絡地主,優待士大夫。

即便小明王、劉福通視地主、士大夫如豬狗,但在其朝堂里一樣存在很多士子。建國初期的丞相杜遵道,本為元樞密院掾史。再比如他的頂頭上司關鐸,也是士子出身。而劉福通本人也是巨富豪族出身。

所以,鄧舍沒有把城中高麗大戶斬盡殺絕的打算。分一半地給漢人等族,當然是為了鞏固根本;給高麗貧者地,則是為爭取民心。

河光秀給他彙報,這幾天里,遠近聞訊的高麗貧民,不少前來投軍。可見在這塊飽經戰火、幾易其手的土地上,愚民氓夫們沒有太強烈的家國概念,給他們土地,會得到不少支持。

鄧舍的這些安排,除了陳虎、羅國器數人,其他人連想都沒想到過。聽鄧舍一說,俱沒什麼意見。

鄧舍醒來之後,連著不停地說了半天的話,嗓子有些沙啞。扭頭看窗外日頭高升,快到正午,就命親兵置辦飯食,留諸將吃飯。他脖頸有傷,不能喝酒,以茶代酒,陪諸人略吃了些。飯畢,各自散去。

只留下了趙過,下午陪他見雙城名流。

蘇醒到現在,他一眼未曾合過,卻絲毫不覺得睏倦。吳鶴年上午就通知了當地漢人諸族,都是一請就來。他提議不如就在卧室會見,鄧舍覺得不妥。吩咐親兵尋來一個軟榻,坐上去,抬著去了大堂。

堂內人不少,二十來個。城中有頭有臉的大戶都來了。從外表打扮來看,分辨不出民族。渤海人不用說,住在雙城城中的女真人,基本以農耕為生,漢化也很深。

見鄧舍到來,這些人紛紛起立,瞧他如此年輕,都是愣了一愣。隨即,有的拱手作揖,有的跪倒磕頭,參差不齊地拜見。有叫將軍的,有叫大人的,有叫老爺的,還有叫那顏官人的。那顏是蒙古話,官人的意思。

軟榻放好,親兵按著刀劍,環立鄧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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