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豈有人間路 第三十五章 一虎(二)

繞過遼陽,五六日到得鴨綠江邊,紮營集會。

同諸將連日商議,大家一致認為,應該就近從鴨綠江南入海口附近過江。江東幾里,即為高麗義州。自遼金以來,這一帶屢遭戰火;又因地處邊境,在蒙元的壓力下,高麗不敢修葺城牆。

正適合鄧舍他們這批沒攻城經驗的新卒練手。

吳鶴年對遼東地理非常熟悉。軍議之後,鄧舍特意請他來,給大家詳細講一下義州的具體情況。

「此城高麗睿宗時修建,距今二百多年。酋汗鐵木真攻金,契丹余種耶律留哥趁機在隆安(今吉林農安)起兵叛金,重建國號為遼。金朝將軍蒲鮮萬奴也藉機在遼陽自立,國號先是大真,後改東夏。

「當時,韃子大將木華黎在遼西,軍威甚盛。數年中,蒙古、契丹、女真三方混戰。後來,在韃子和蒲鮮萬奴的聯合攻擊下,耶律留哥從遼東逃竄到高麗。頻繁活在義州到西京(平壤)一帶。

「數年之後,蒙古、女真、高麗三方合力,剿滅了耶律留哥。從此義州等地,處在東夏的勢力範圍,高麗國王分別向蒙古、東夏歲進貢賦、行朝貢之禮。再十數年,蒙古討平東夏。然,契丹、東夏之殘部一直未徹底平息,抄掠高麗達五十年。

「既平東夏,窩闊台征伐高麗,取四十餘城,義州也在其中。當其時也,高麗權臣當位,不服王化,……」他說得順口,不服王化四個字,自己沒注意,諸將有的沒聽懂,聽懂的也不理會,聽他繼續說道,「崔氏武人政權降而復叛,殺蒙古韃子安置在高麗的七十二達魯花赤,挾持王族退守江華島。

「自此,韃子三十年間,七征七伐,席捲半島全境,為懼怕屠城,高麗州縣多降。韃子不擅水軍,卻一直沒奈何龜縮島上的高麗王族,決定改立高麗入質蒙古的質子為王。為避免被邊緣化,江華島高麗大臣,殺了主張棄陸保島的崔氏。出島降蒙。

「適逢酋汗蒙哥,在釣魚城下被我大宋,……」吳鶴年說到這裡,記得鄧舍等人所屬的小明王,自稱大宋後裔,畢恭畢敬地向南邊拱了拱手,然後繼續說道,「我大宋神威無敵,蒙古被大炮打傷,因此而死。

「忽必烈乃稱汗,送入質的高麗世子回高麗,登基為王。為征日本,忽必烈令高麗新君,置辦大海船千艘。高麗屢經戰亂,民力疲敝。且蒙古韃子不比我禮儀上邦,純視高麗以廝養豬狗,高麗朝野上下,深為不滿。

「崔氏之後,高麗又有權臣林氏。這時,他就廢了忽必烈立的新君,帶軍反抗韃子。被稱為三別抄之亂。」

「什麼是三別抄?」鄧舍打斷了吳鶴年,問道。本要吳鶴年講義州,他跑題講到高麗。鄧舍姑且隨他講之,對高麗多一點了解也好,有利以後的發展。

吳鶴年本在椅子上坐著,剛才沖南邊拱手時,站起來一次;這會兒聽鄧舍問話,忙又站了起來,垂著手道:「三別抄之始,為崔氏以備盜為名建立的私兵,叫夜別抄。後人數增多,分為左、右別抄,加上由蒙古俘虜逃回者組成的神義軍,合稱三別抄。崔氏之後,為林氏掌握。」

鄧舍點了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不但諸將,連河光秀都聽得津津有味。他棒子出身,低賤之極,對本國的歷史,一竅不通。

吳鶴年道:「三別抄之亂,持續三四年之久。林氏及其黨,或病或被俘,先後死去。至此,高麗權臣亂政百年之久,高麗王為借韃子勢力鞏固王權,為世子請婚。

「忽必烈允之。韃子的駙馬地位很高,高麗竟因此提升了地位。從此,歷代高麗王,除因在位時太過年幼的之外,皆娶韃子公主。故此,高麗在我朝,……在韃子朝,又稱駙馬國,和韃子是甥舅關係。」

李和尚插口道:「以屌保國!」

諸將轟堂大笑,河光秀也嘿嘿直樂。

吳鶴年陪著笑了兩聲,接著道:「再十數年,忽必烈東征日本,又徵發高麗軍士、水手數萬,大海船千艘。設高麗為韃子征東行省,後又撤銷。義州在這段時間,先屬韃子婆娑府,高麗忠烈王時,韃子把此地還給了高麗。」他解釋,「忠烈王,就是第一個娶韃子公主的高麗王。」

婆娑府離他們紮營所在,只有二三十里。陳虎問道:「路過的時候,明明見掛的是高麗旗幟。」

吳鶴年道:「那是三年前,高麗趁遼東大亂,剛剛搶佔的。」拾起話頭,接著往下說,「高麗被設成征東行省不久,韃子東道諸王之一,鐵木真幼弟一脈的乃顏叛亂。忽必烈親征,平之。乃顏余部逃入高麗境內,攻城略地,殺人為糧,肆虐數年之久。自那時至今,有五六十年了。

「如今高麗之王,漢名王琪,蒙古名叫伯顏帖木兒。本入質韃子朝中,以質子身份充任宿衛。至正十一年韃子皇帝封他為國王,送回高麗登基,至今八年。連年水旱蝗災不絕。」

這五六十年間的事兒,不用他再說。

忽必烈以來,高麗獻貢女、太監等等,年年皆有,多不勝數。這類人口掠奪,此外納貢索物之事,諸將都有所耳聞。到紅巾起事,高麗又奉命遣派數萬軍馬,入中原,助蒙元。其國內之空虛,可想而知。

鄧舍扶案站起,環顧帳內,帳外傳更,將近子夜。

插在兩側的火把,火苗搖曳,通紅的火光跳動在地上、帳幕上、人臉上、盔甲上。諸將一起起身,軒昂而立,靜聽鄧舍發令。

「高麗局面,吳先生所講甚清。義州之地,百年中,數易其手。就我所知,城中有高麗人,也有漢人,遼東諸族,也都皆有。其心不齊,其力不聚。城池破敗,守軍千餘。我挾新勝之威,一萬餘眾,如雷霆擊朽木,城何愁不破?」

諸將齊聲應是。拱手行禮之間,盔甲碰撞成一片,給這春夜,抹上了一股殺氣。

「軍威可鼓不可泄。明日一早,聚合三軍,向眾軍宣布此行之目的。後天入夜,渡江攻城。」鄧舍取過令牌,就要一一分配下令。

一個親兵在帳外大聲來報。

軍議,大事。大帳百步之內,非令不得入;非緊急軍情不得擾。鄧舍聞報一驚,先放下令牌,急喚親兵進來。

「啟稟將軍大人。轅門外來一白衣秀才,自稱有絕密之策來救我大軍。」

鄧舍面若寒霜:「軍法官,以雜事小事來擾軍議,律當何定?」不過是有人來投,談不上緊急軍情。甚麼絕密之策、救我大軍,鄧舍豈會不知,無非故作驚人之語罷了。不過,此人能勸動親兵,在明知違犯軍令是什麼下場的情況下,還來打斷軍議,口才倒是了得。

陳虎一步踏前:「斬!」

親兵嚇得面如土色,伏地不起,連連磕頭:「將軍大人饒命!小人本不敢傳,實在是那腌臢潑才,能言善道。……又見將軍多日來,每日一餐飯,只睡兩個時辰,為軍情嘔心瀝血。小人看那潑才不像個騙子,講得有理,一時糊塗,鬼迷了心竅。想著沒準兒,他還真可以為將軍解憂。」

到這個程度,這親兵還認為那秀才講得有理,鄧舍心中一動。

攻略高麗,他只有個大概的構思,戰略上應該沒錯;但是具體戰術上,卻因對高麗地理不熟,頗是忐忑。攻打義州,為深思熟慮之後所得,他卻總還覺得少了點什麼。但少了的是什麼,說不上來。諸將和他一樣,對高麗了解不多;河光秀招來的高麗人,在高麗國內皆是低等階層,引路、翻譯,大有作用,戰術上別想指望。

他微微沉吟,問道:「那秀才對你講了什麼?」

「他講:將軍萬眾到此,當志在高麗。臨江不渡,必是憂慮何去。他有三策,可獻將軍。」

「哪三策?」

「下策是過江而取義州。破而南下,麾眾直達西京。呼嘯北界,可保一時之逞。中策是轉而北上,效蒲鮮萬奴,取掠合蘭府地,控扼南北,翼覆海東,可成一時之霸。」

「上策呢?」

「他不肯說。非要面見將軍親稟。」

鄧舍沉吟不語,陳虎道:「將軍,小人曾聽土著說,合蘭府瀕臨海邊,位處義州東北一百多里。為女真故地,聚集了大量的女真部落。蒲鮮萬奴是女真人,他可以之為立足點,稱雄遼東。咱們,怕是不成。」

羅國器點頭稱是:「不但如此。合蘭府之地,氣候寒冷,城廓不多。即使奪取了那裡,也沒什麼用處。」

李和尚疑心病又犯了:「莫不是高麗來的說客?知道俺們大軍來攻,故意巧言巧語,哄騙將軍不成?」

鄧舍不禁莞爾。他發現自破大寧兵馬有功以來,李和尚的話較之以前,多了不少。他想了片刻,令親兵叫那秀才進來:「但此一次。下次再有違令,定斬不饒。」

親兵謝恩退下。稍頃,引了一人上來。

但見這人,面如傅粉,眉目清秀。神態俊朗,一襲破舊白衣,卻不顯潦倒。春寒未退,手上執了一柄摺扇。進的大帳,他不慌不忙,顧盼左右,一一打量過諸將,這才長揖一禮:「小可洪繼勛,見過將軍大人。」聲音清朗,語調從容。

文華國把面前水碗朝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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