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豈有人間路 第三十三章 礪軍(三)

逃掉的那一支元軍,從俘虜口中得知,為興州張居敬部。世家寶坐鎮大寧,沒有來。或者這也是興州突圍成功,大寧青軍投降的一個原因。

來攻元軍總計六千人,一千騎兵死了八百,步兵死傷千人上下,逃掉了兩千人。剩下來投降的兩千多人。計算己方損失,文、陳二部四千人,在騎兵沖陣時傷亡一千,殺落馬騎兵時死傷幾百,最後圍攻元軍步兵又死了幾百,連帶輕傷的,還有兩千來人。損失的士卒中,死在監陣和己方火銃、箭矢下的,居然有差不多百十人。

李和尚帶領的騎兵傷亡的倒是不多,兩百多人。關、羅並鄧舍本部,只參加了反攻,傷亡也不多。總共合計下來,出永平城時一萬三千人,經此一戰,剩九千多。平均和敵人的交換率,二比一。

這還是在佔了大便宜的情況下。鄧舍半晌沒說話,一陣後怕。若非恰好敵人頂風,河光秀獻奇策,他敢斷言,營寨絕對守不住。

大戰過後,需要論功行賞來再接再厲鼓舞士氣。當天下午,鄧舍大集全軍,集合在箭矢遍地、炮坑處處的轅門前。數千人分區列隊,各隊前旗幟飄揚,轅門口豎立將台,背後幾面大鼓,鼓手坦臂舉槌,鼓聲雄緩有力。

鄧舍舉步上台,文、陳、趙、李、關、羅、黃、河、二陸諸將魚貫隨行。諸人皆右手按刀,身後披風;昂首挺胸,鮮盔艷甲。

三百名親兵環列台下,精選的幾十個大嗓門軍漢氣昂昂站在一邊,一會兒充當宣令官。鄧舍說一句,他們跟一句,以讓全軍可以聽到。

鄧舍高立將台中間的高起處,諸副千戶以上軍官,按照官職排成兩列站好。頭上艷陽高照,大風轉小,春日回暖,寒意一掃而空。和昨夜相比,恍然兩個世界。

鄧舍默立片刻,全軍槍戈如林,鴉雀無聲。

「昨夜,韃子企圖趁我軍不備來襲。不料,天意在我,先有游騎獲悉來報,後起大風示我以勝候。我營寨穩固,逸以待勞;當其時也,韃子聲勢震天,諸將士蹈刃不旋,間有出奇策者,力使一處,智用一端。所謂天時地利人和,我軍俱占,是以,一鼓未歇,捷報已傳。韃子抱頭奔竄,惶惶如水淹之鼠。」

總結過昨夜大戰,他頓了頓,提高聲調:「天時地利者,天地佑我大宋,佑我大軍!然而,臨陣破敵,死戰不退,卻皆為諸軍之功勞!無有爾等,便無我軍之今日此時。諸位,罰及懦者,賞慰勇士。有功而進之,無功則勵之。昨夜諸位之表現,本將歷歷在目,心為之贊,氣為之揚!」他喝道,「軍法官!」

陳虎挺胸出列:「末將在。」

「臨陣對敵,出奇策,敵因之敗,此為奇功。何當賞?」

「奇功者,不可以常格酬敘,主將有權臨時錄奏旌賞。千戶以上,擢官一級。」

鄧舍點頭,從身邊親兵捧的木盤上,取過一個加急打造出來的赤金虎符:「昨夜破敵,首功河光秀,軍令:拔擢副萬戶。接金虎符。」

河光秀喜上眉梢,幾乎是撲到了鄧舍面前,跪倒磕頭,咚咚作響。

他扯著公鴨嗓子,沒口子大呼:「將軍威武!將軍神武!不是受到將軍王霸之氣的感染,小人哪兒有甚麼奇策!都是將軍的功勞,小人感激涕零,馬皮裹屍,將軍令旗揮到,小人所向披靡,死無葬身之地。……」竟是高興得語無倫次。

諸將鄙夷的有,含笑的有,鄧舍咳嗽兩聲,示意親兵拉他下去。

又道:「轅門初戰,文華國首當敵鋒,親冒矢石,死戰阻敵,至使韃子鐵騎不能入我轅門一步。無我文將軍,便無奇策得成。軍法官,此該何賞?」

「臨陣,以少擊多為上陣,數相當為中陣,以多擊少為下陣。文將軍兩千步卒,阻擋韃子千人堅銳鐵騎,可比中陣。論功:二等轉官。」

鄧舍頷首:「記下此功,本將當書寫奏文,以表上聽。朝廷任命在後,文將軍身先士卒之勇,本將當賞在前。臨危授命,力挽狂瀾,文將軍功莫大焉,今日之賞,不依照常格,從優從重。軍令:賜銀一錠,絹百匹。」重賞一人,為的是鼓舞萬軍士氣。

只是,他麾下雖有了萬人,在大宋北伐軍中的官職,其實不過百戶。雖然軍隊的實際指揮權在他手裡,可在提拔千戶以上軍官的程序上,不得不走一下形式。

鄧舍對遼東的情勢,看得越來越清楚,他可以不去上都,他也可以像其他將領一樣,自成一軍。

比如山東毛貴,陝西李武、崔德,甚至遼東關鐸,一方面處在元軍的割裂之下,另一方面他們中混雜了很多戰敗來投的其它股義軍,同河南的聯繫都不是很緊密,大政上也許會聽從命令,小節上一般自己決定。除了他們,更有許多小股的紅巾,奉大宋國號,行割據之實。

為了更好地發展,他必須繼續奉行小明王龍鳳年號。

就他本意,也沒功夫想自立不自立。如他之前所想,目前形勢,舉步維艱。萬人新卒,昨夜大勝,運氣佔了很大成分。他需要考慮的,第一要務,還是怎麼去占塊立足之地。

接下來,分別對陳虎、趙過、李和尚、關世容、羅國器、黃驢哥等人論功。有的該提官職,有的該轉散官階位,他都一一命陳虎記下功勞,優加財物賞賜。

吳鶴年提出勝候之風,對激勵軍心方面起到了一定作用的。鄧舍卻不打算給功勞,這等貪生怕死之輩,只能壓,不可假以顏色。

軍官賞賜過後,該士卒賞賜。

第一個當然是張歹兒。鄧舍特意命他在受功時,袒露上身。天氣轉暖,也並不冷。張歹兒久經行伍,身上傷痕纍纍。他身材魁梧,姿體雄偉,新創之後,精神沒有一絲頹靡,兩個親兵想扶著他,被他一下推開,昂然立在將台之下。

午後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如岳峙淵渟,大有雖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鄧舍親自下台,命人拿來烈酒,慷慨良久,向諸軍說道:「張百戶身上傷處。新創之外,舊傷二十餘處,皆在胸前兩肋,無一背後。此等壯士,豈能以一區區百戶委之?實為我軍中之膽也,願諸軍以之為楷模。若人人能如此,我軍足可橫行天下。莫講求活,諸位,榮華富貴取之,易如反掌!」

這等勇士,的確罕見。人才難得,鄧舍改變了主意,大聲喝令:「覘得敵情,死戰還報;斫營陷陣,傷皆在前;生死不懼,壯我軍威。軍令:拔擢張歹兒千戶,賜銀一錠,絹五十匹。」

問張歹兒:「將軍善用何種兵器?」

萬軍前得主將大力讚譽;獲得賞賜,僅較「力挽狂瀾」的文華國略低,如此殊榮,使得張歹兒熱血沸騰:「小人,用槍。」

「取我槍來!」

鄧舍召喚親兵,取來自己使用的鐵槍,親手交給張歹兒:「我十歲之前,用竹弓殺敵;十三歲,義父賜我此槍,轉戰南北,殺敵萬千,至今五六年,一日未曾離手。今日贈將軍。將軍豪勇,定能不墮此槍鋒銳。」他這一世的年齡沒這麼大,故意多報了幾歲。

不等張歹兒說話,端起酒杯,親自敬到他面前:「滿飲此杯。橫槍立馬,唯我張大將軍。」

鄧舍一連串的推崇、重賞、厚賜,言談真誠,舉止發自肺腑,鐵石之人也要動容。何況張歹兒本就是義氣深重,輕財重氣之人?他推金山、倒玉柱,舉杯仰頭,一飲而盡,熱淚盈眶:「誓死願為將軍馬前之卒。」

受將台下這一幕感動、激勵的,不止張歹兒;血勇敢死的士卒,無不亢奮。握槍的握得手指骨節發白,只覺得渾身蓄滿了力氣,要像張歹兒一樣去奪榮華富貴;舉旗的兩股氣直衝頭頂,恨不得現在就身處敵陣,舞旗衝殺。

黑壓壓的隊伍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這支軍隊的士氣,挾大勝之餘,終在此時,達到了頂峰。

等張歹兒下去。昨夜鏖戰中最勇敢剽悍的士卒,列成一隊,走到將台前。大部分是文華國、陳虎二人麾下新卒,也有一部分騎兵、火銃手,一共三十二人。

鄧舍也不上台,一一詢問姓名,撫看傷處。命親兵賜酒,全部拔擢為百戶,賜錢賜物。

上午軍議,諸將都同意收編青軍降者。剛好可以用這些人,再配上一些上馬賊老兄弟來擔任軍官。兩千多降軍,打散編製,一千人補入文華國、陳虎麾下,另一千人組建一軍,千戶就讓張歹兒來擔任。

張歹兒是老行伍,管理軍隊方面,耳聞目睹,並非生手。

這一隊獎賞過後,還有殺官納降的十幾個人。對這些人,許諾的是來降任官,但鄧舍頗是猶豫。以下犯上之風,敵人軍隊多多益善,自己軍中絕不能有。如果不獎勵他們,言而無信,軍令不行;獎勵了他們,又怕給本軍造成不好的影響。

十分為難。

最後,鄧舍認為,軍令肯定不能改;只有在任命上動點手腳,讓全軍都看出來,明賞暗懲。

這十幾個人共殺死了三個青軍百戶。鄧舍按照軍令,任主者為百戶,從者降一級,當十夫長。一概調入降軍任職。同時,吩咐張歹兒等,暗中吹風,說殺官之人,豬狗不如,慫恿青軍士卒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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