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婚約者 第一節

「父親的遺體是在海濱上被發現的。」

「海濱?」

看到月鎮季里子歪著頭,我意識到「海濱」是後宮町當地的叫法。外處市並沒有住宅街附近幾步遠就是海岸的地方。

我洗完澡,前天晚上起積累的污垢都清理掉了。我舀起一勺季里子做給我的炒飯,拼了命才壓抑住想兩三口全扒進嘴裡的衝動,慢慢地一口一口品嘗,美味得想流淚。可能實在太餓了吧。

「沒煮新飯,只有冷的剩飯,沒什麼好做的,不好意思。」

我心想,把冷飯熱一下不就得了。但四下一看,姐姐的房間里沒有微波爐。這個時代,老家應該有微波爐了。對一個人住的女性,微波爐還是奢侈品吧?也許姐姐在經濟上很節儉?

房裡沒看到電話機,如果工作的地方有急事找她,就打另一棟樓管理室的電話。報紙好像也沒訂。臨時事務員的工資似乎並不高,姐姐在家裡還做批改補習學校試卷的副業。

「真籠庄」房子雖新,房租卻便宜得出奇。我以為姐姐選擇這裡是因為離季里子家近的地理優勢,其實經濟方面的原因也很重要。有認識的人介紹這裡真是太幸運了。就這樣,姐姐拚命節省開支,過著極其簡樸而充實的每一天。

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姐姐如此勤儉節約,難道是想攢錢?《茴香果實之酒》中,扶美在敦子成為大學生時和她一起去東京。難道那並非只是作者的願望,而是「可能存在的過去」?

假如真是這樣,敦子的原型季里子去東京是在作為應屆考生考上大學時,也就是距現在四年後。那之前,姐姐為了準備和她一起在東京的新生活,一直在拚命存錢。

我的左手一下變得沉甸甸的。那麼,這塊手錶……

這個寄到老家時,姐姐還是學生。考慮到去東京的長期計畫,姐姐應該從住宿舍的時代起就過著節儉的生活吧。她那時已經拒絕了家裡的經濟支援,明明維持生活就如此緊張,還節衣縮食為我買了這款手錶郵寄過來。

影二那傢伙連這些都不懂,只顧悠閑地活著。不,那傢伙就是我。到這把年紀之前,我竟全然不知姐姐那份情誼的分量。

如此愚笨的我因為時間滑動回到過去,這果然是命運的安排。我開始確信,必須重新來過,為了姐姐,無論如何都要救父親。只要避免父親的死,姐姐就能走自己想走的人生。雖然尚不能下定論,但至少有這個可能性。

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我訓斥自己。剛洗了澡,又吃了像樣的一餐,身體舒服了,心情也變得慵懶起來,感覺快睡著了。

「父親的遺體是在我老家後宮町的海濱上被發現的。在十二日,這周五早上,遛狗的居民在沙灘上看到仰面倒地的父親。」

飯後,我將三天後會發生的永廣啟介被害事件詳細告訴了季里子。說是告訴她,其實更像是在腦中反芻、整理事實關係。

而且,我對季里子一律用敬語。我四十歲,面對十四歲的少女,這樣做似乎有點滑稽。但對我而言,首先,她是「和姐姐對等」的人。對季里子表現出輕薄的態度就等於對姐姐不敬,於是我不自覺地從語言到態度都表現得恭敬起來。

其次,月鎮季里子的氣質也是很大的原因。她小小年紀,全身散發出的氣息會令我不自覺地開始正襟危坐。僅憑她是姐姐的戀人這一點,還不足以讓我如此謙遜。

「早上……也就是說,您父親不是在周五被殺的?」

季里子的口氣依然禮貌穩重,卻似乎放鬆了警惕。也許就沒有任何警惕吧。她套在牛仔褲里的腿不再盤著,而是放在一邊。

另一方面,我被她指出的內容嚇了一跳,支支吾吾起來。沒錯,父親被殺應該是在前一天,十一日,周四。在我心裡,他的忌日是十二日的印象太過強烈。重新想來又覺得奇怪,一整晚沒回家的父親被發現時已經變成了冰冷屍體的日子,或許比實際被害日更讓人印象深刻吧。

總之,父親被殺不是三天後,而是兩天後。不就是後天嗎?

「警察說,父親的死亡估計時間是十一日,周四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之間。」

我對於從自己嘴裡流暢吐出的情報有些迷惑。這畢竟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回憶細節應很難。可一旦談及,反應倒如此迅速。莫非我平時雖然毫無意識,其實已將一切深刻心底?

「是白天被殺的?」

「那只是驗屍官的看法。其實那天早上十點半時,我和母親都看到了在店裡打電話的父親,而且十一點時,津門他……」

「津門是?」

「在我們店裡工作的年輕廚師。」我還想繼續說下去,又不覺支支吾吾起來。不過季里子似乎從姐姐那兒聽說了事情的大概,並沒在意我流露出的怯弱神色,反而輕鬆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就是那個人。美保後年的結婚對象。」

和季里子的態度相比,我對坦然肯定這件事始終抱有抵抗情緒,只能曖昧地收緊下巴。

「父親十一點時對津門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出門了。」

「出去一下……目的地是?」

「沒說,這只是津門的證言。『最遲開店時會回來,店裡的清潔和準備工作交給你了。』父親對津門下完指示就出門了。」

「原來如此,如果他的證言是真的,您父親在上午十一點時還活著。也就是說,死亡時間估計在十一點到下午三點的四小時內,範圍又縮小了。」

「沒錯。到了下午五點的開店時間,父親沒回來,甚至到了關店時間都沒回。結果那天就靠津門和母親應付過去了。誰也沒想到,那之後竟再也見不到父親拿菜刀的身影了。」

「關店時間是幾點?」

「一般是十一點,根據客人的情況,有時會延長到十二點。」

「您父親生前經常那樣嗎?突然出門,很長時間不回來。」

「絕無此事。父親的優點就在於個性嚴謹耿直。不要說營業時間,就連準備工作的時間,他也很少不在店裡。」

「那晚您父親沒有回家。家人作何反應?沒聯繫警察嗎?」

「那時母親還沒那麼擔心。最多只是猜想談話不順吧。」

「呃,談話?那是什麼?」

「啊,我忘了說,那天早上十點半有電話打來家裡,電話里……」

「那不是您父親打過去的電話,而是對方打來的?」

「啊,是的,沒錯。」

剛才似乎不小心用了讓人誤以為是父親打去電話的說法。順便說一下,我們家和店裡的號碼是一樣的。

「不知是誰打來的,在場的母親和我都覺得是姐姐……」

「美保?為什麼?」

「接電話的是父親本人,他只說了句『是』以後,就一言不發地聽對方講話了。」

「就那樣一直沉默到最後?」

「最後低聲說了句『我知道了,那等會兒見』,就掛了。」

「等會兒見……嗎?」

「母親若無其事地問了句『是誰打的』,父親沒回答。我之後問母親,她說肯定是美保打來的。看到父親一言不發、愣愣的樣子,我也覺得肯定是姐姐。大學畢業後瞞著家人去向不明的姐姐有事要和父親談,才往家裡打了電話。」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我不太明白,所謂的『談話』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想相互試探,看可不可能和解?」

「和解,指的是什麼?」

「呃,就是試圖解除彼此的價值觀差異引起的長期對立。」

「價值觀差異,是說關於同性戀的是非問題嗎?」

「說白了……就是這樣。」

「那種事,有可能和解嗎?」

這種說法真夠直截了當的,不過她說得沒錯。

「難說,不過說不定多少能相互妥協點。」

「比如?」

「姐姐回到老家,相應的,父親不再干涉姐姐的性取向。」

「如果真是這樣,電話是對方打來的,那提出談話的就變成美保了。可她為什麼不得不作出讓步呢?您看……」她張開雙臂,「美保為了不依賴家人活下去,明明如此拚命努力,為什麼要做那種事?至少我無法相信。」

「現在想來,確實如你所說,姐姐不可能作出妥協。但那時我們都抱著期盼她回來的願望,因而認定那通電話是姐姐打來的。而且能讓父親作出如此複雜的反應的人,只能想到姐姐。」

「這番話之後也告訴警察了嗎?」

「是的。父親的遺體被發現,據說八成是殺人事件,所以不能不說。」

「難道說,美保被懷疑過是殺死父親的犯人?」

「好像是的。關於父親和姐姐的爭執,不光是家人,連津門和店內其他工作人員都知曉。警察推測,姐姐和父親圍繞一家的未來進行談話,討論的過程中突然情緒失控,一下子就……不過這個嫌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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