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女 第十節

廚房鋪著木質地板,深處是一間日式房間,傢具只有衣櫃和矮腳桌,但小物品放置得井然有序,看上去並不蕭條。

姐姐就住在這個房間里啊!

二十三年來第一次造訪姐姐的城堡,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我似乎能嗅到她留下的香氣,心一下子飛得老遠。

「請坐。」季里子把坐墊推給我,「請坐吧。」

她用熟練而靈巧的動作替我泡好茶。看來她在富裕的家庭里受過良好的教育。

「謝謝。」我坐在十四歲少女的面前,緊張得自己都難以置信。

「根據我的觀察,」季里子也在坐墊上正坐著,拿起茶杯,「影二是從二〇〇〇年的世界來的吧。」

我以為無論她再說什麼,我都不會吃驚了,可我錯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您剛說了,您現在四十歲。美保說弟弟小她五歲,所以現在的影二……糟糕,兩邊都用『現在』的話,容易混亂吧。」她挑起粗粗的眉毛,那表情間幽默與優雅的平衡感堪稱絕妙,「一九七七年的現在,影二應該是十七歲,四十歲的同一個人在同一個時間點出現,也就是從二〇〇〇年的未來時間滑動,即所謂『time slip』而來。做個簡單的加法就知道了。」

聽到陌生的詞,我迷惑了一會兒,還是下決心問她:「時間滑動是指?」

「像現在的影二這樣本該在未來的人,由於某種契機誤入了過去世界。這種現象經常出現在科幻小說中。您讀星新一的小說,或者藤子不二雄的漫畫嗎?」

我當然知道星新一和藤子不二雄,但對於科幻,我基本是門外漢。時間旅行或時間機器之類的詞語倒是知道,時間滑動還是第一次聽說。

等等,「slip」就是滑動、摔倒的意思吧。

這麼說來,我前天晚上確實覺得像「滑入」過去,主觀感覺上完全符合。語感在舌頭上跳躍的過程中,忽然覺得「時間滑動」這個詞在哪兒聽過,是偶然嗎?不過是錯覺吧,抑或既視感。我漫不經心地想著,正在這時——

「星老師和藤子老師在二〇〇〇年的世界還活躍著嗎?或是因為年齡隱退了?」

「很遺憾,兩位老師都過世了。不過我說的藤子老師是指F①。」

①日本國民漫畫《多啦A夢》的作者藤子不二雄,事實上是兩位漫畫家藤本弘(藤子·F·不二雄)和安孫子素雄(藤子不二雄A)聯合創作時使用的筆名。這裡的「F」指的是逝世於1996年的藤本弘。

「F?」啊,完全忘了!在這個時代,漫畫家組合藤子不二雄尚未解散呢!

「也就是……呃,藤本弘。」

「啊。」季里子點點頭,嘆息一聲。明明她的態度和表情沒有太大變化,萬分遺憾的心情卻清楚地傳遞出來。「這樣啊。」

「幾年前來著,具體記不清了,星老師好像是三年前吧。」

「也就是說,一九九七年,昭和七十二年是嗎?」

「不是,昭和紀年在六十三年時結束了。」準確說是六十四年初,我覺得沒必要說得那麼詳細,「現在是平成紀年。」

不知不覺又說出了「現在」,明明想提醒自己注意一下的,但習慣上還是會以二〇〇〇年為基點去考慮。毫不介意地配合著我的季里子似乎腦子轉得飛快。

「果然,在未來,」她抱起手臂,頗有興趣地點了好幾下頭,「很多事物都變了。」

對她毫無顧慮、將我的話全盤接受的態度,我很是感激。我被季里子催促著,將前天晚上開始的詳細經過講給她聽。其實就算沒被追問,我也想講給某個人聽。一種不願獨自承擔、想和他人分享的慾望,讓我變得滔滔不絕,甚至說明得有點詳細過頭。

「也就是說,前天,影二從二〇〇〇年的除夕來到了這邊的世界。難道兩邊都是星期天?」

「星期天?」

「二〇〇〇年的除夕是星期天,您剛才不是說了嗎?」

「我連這個都說了嗎?」我苦笑道。

她並沒有在意,繼續認真分析道:「這邊的世界,前天也是星期天,從星期天時間滑動到星期天只是純粹的偶然,還是有什麼必然性原理?」

「這我不知道,不過,專門來到這個時代,似乎有意義。」

「此話怎講,比如說?」

「其實……」

我把父親啟介這周五會遭到殺害,遺體被發現的「未來」告訴了季里子。包括從新聞里得知此事的姐姐回到老家,第三年招了入贅女婿,繼承家業的情況。說到這兒我突然想到,糟了,不知不覺就忘記了,這名少女正是姐姐的戀人。在當事人面前宣告戀愛關係破裂的未來,是不是稍欠考慮啊。

但季里子對於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並不介意,冷靜得難以置信。她將手放在膝蓋上,緩緩點點頭。

「原來如此,很像美保的作風呢。」

「姐姐的作風,你是說?」

「一得知父親亡故,就毫不猶豫捨棄奮鬥至今才構築而成的東西。就是這一點。」

「但是……」那構築而成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和你的關係啊。這句話到了嘴邊,我還是停下想了想。

「請等等,我把這些事告訴你真的好嗎?」

「沒關係,請不必在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我是說,考慮你的心情當然很重要,但更要緊的是,這樣直接告訴過去的人未來的事,會不會不合適?」

「不合適?比如說?」

「也就是說,如果我……呃,叫什麼來著,沒有時間滑動來到這兒,下周你會和姐姐迎來關係破裂的結局——你就不可能知道這個事實了吧。至少在這個時間點上,你應該還不知道。」

季里子像聽學生提問的老師一般,用眼神催促我繼續說下去,自己卻沒有輕易流露任何感情,保持著獨特的神秘表情。

「結果,知道了……本來不知道的事。」

「影二說的是時間悖論的問題吧?」

「時間悖論?」

「這也常常出現在科幻故事裡。假設我用時間機器回到過去,回到自己出生前的時代,遇到會成為我母親的女性,然後殺了她……」

我明知那是假設,但從她嘴裡聽到「殺」這個詞時,還是嚇了一跳,更何況對象是她的母親。

「然後,您覺得會變成什麼樣?」

「呃,會變成怎樣?」

「母親在生自己前就死了,那月鎮季里子這個人當然就不會出生在世上了。」

「嗯,確實。」

「但是,如果我沒有出生,殺掉母親的又是誰?就會出現這個矛盾。」

「這樣啊,然後就會不斷循環。」

「這就叫時間悖論,在科幻作品中,這是將時間旅行設定為不可能的證據之一。本不存在於那個時間點的未來人,其登場本身就是矛盾的第一步。人根本不可能回到過去。」

「是的,沒錯,正如你所說。但你看,我就來到了二十三年前的世界,見到了你,還把之後的未來都告訴你了。這下……呃……真的不要緊嗎?」

「很難說,要看看接下來的情形才知道。不過,您可以這麼想,雖然我們擔心影二來到過去,可能導致歷史上的事實關係產生扭曲,但其實或許恰好相反。」

「相反?什麼相反?」

「四十歲的影二出現在自己十七歲時的世界,這不是意外事件,而是事先就設定好的歷史事件。」

「我現在身在這裡,這件事本身就是歷史事實,所以無須擔心事實關係會發生扭曲?」

「嗯,這不過是您可以選擇的想法之一。」

「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昨天,我見到了十七歲的自己,也就是說,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有兩個永廣影二同時存在,這怎麼可能?原理上的問題,我們當然想破頭也解釋不了,但問題是,如果我十七歲時見過四十歲的自己是歷史事實,我應該有這段經歷的記憶啊……」

我不自覺地打住了。等等,二〇〇〇年的除夕,我在羽田機場洗手間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突然感到類似既視感的不協調感。難不成,那就是……

「您想到什麼了嗎?」

「呃,其實……」我把羽田機場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下。

「那種既視感,說不定就是我二十三年前的記憶。如果真是那樣,我十七歲時質問四十歲的自己毛衣的事,那段記憶也應該一起保留下來了才對啊。可我完全沒有那段記憶……」

「您或許只是忘記了吧,畢竟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

「真是這樣嗎?事關姐姐織給我的毛衣,發現世上居然有兩件,我應該記得更清楚才對。」

「這不能一概而論。比如說,剛才影二講述的未來的確發生了,得知父親去世的美保為了葬禮回到家裡。這種情況對十七歲的影二而言,意味著什麼呢?雖然美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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