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宛如隔世的兄妹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肖雪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郝志成。郝志成打了個電話,然後讓一名警察帶著肖雪來到看守所。

肖雪站在審訊室的窗前,焦急地向外張望著。她不知道這個即將被帶來的人是否真是她的哥哥肖雄。雖然洪鈞對此堅信不疑,但他畢竟沒有清楚地看見過肖雄的相貌。肖雪覺得心裡很不踏實,她真希望洪鈞此時能站在自己身邊。今天早上她曾這樣要求過洪鈞,但洪鈞認為兄妹重逢時最好沒有外人在場,而且他還要去查一下那個「瘋女人」。這些年來,肖雪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完全獨立,無須依靠任何男人的女人。但是當洪鈞再次走進她的生活之後,她卻經常希望能把自己的身體倚靠在洪鈞的胸膛上。

窗外終於傳來了腳步聲。在那警察後面,跟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大鬍子男人。肖雪瞪大了眼睛,她的心跳加快了。

警察把肖雄帶進屋之後就轉身出去了。肖雄一眼就認出了面前這個女子是自己的妹妹。他額頭的傷疤抽搐了兩下。不過,肖雪那一身警服很快就使他恢複了冷靜。他默默地走到審訊桌對面的椅子旁,坐下,昂著頭,目光停留在房頂上。

肖雪跟過來,站在肖雄面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張被花白的鬢髮包圍著的臉,她的嘴唇顫抖著,她的眼睛潮濕了,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哥」

肖雄把目光從房頂移到肖雪臉上,冷冷地說:「誰是你哥?姑娘,你認錯人了!」

「啥?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小雪啊!」

「啥大雪小雪的?咱沒聽說過!」肖雄又把目光轉向一邊。

肖雪愣住了。是自己認錯人了么?不!雖然那臉上增加了很多皺紋,雖然那右額上增加了一條很大的傷疤,雖然那花白的鬢髮使他顯得蒼老許多,但是,肖雪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錯這個人就是肖雄!

肖雪激動地說:「你說你沒聽過小雪這個名字?你說啥大雪小雪?難道你真的把我給忘了?難道你的腦子讓人給換過了?想當初咱們在北京分手的時候,你讓我把你忘掉。可是我咋能忘掉我的親哥呢?我當時根本不相信你會真的永遠不回家!我認為你躲過風頭就會回來看我和爸的。可是,誰想到你一走就沒了音信。爸臨死之前那些日子,天天都念叨你。他說他對不住你,讓你從小就跟他受罪。他還說是他害了你。他希望你能原諒他。在最後那兒天,他天天盼著你能回到他身邊,對他說一聲你不恨他。為了找到你,我還在報紙上登了廣告,可是你一直也沒露面。你知道爸臨死時在說啥?他一直在叫著『雄兒!雄兒!』我知道,他心愿未了,不想合眼啊!」肖雪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滾過她的臉頰,滴落在地上。

肖雄低垂著頭,望著肖雪腳前那兩小片已經快連在一起的由淚水形成的漬跡,他的心裡痛如刀絞。肖雪的每一句話都像鋼針一樣刺中他的心。他真想撲過去,大喊一聲:「我的好妹妹,你原諒我吧!」然而,他看到了那兩條深綠色的褲腿,想到了自己這兒天所受到的折磨。他倒不是害怕肖雪會大義滅親,他害怕自己一旦承認是肖雄就會給妹妹帶來極大的麻煩甚至不幸。他做哥哥的既然不能給妹妹帶來什麼好處,就絕不能再因為自己的事而連累妹妹!

肖雄抬起頭來,看著滿面淚痕的肖雪,緩緩地說道:「姑娘,你不要哭了。你的話使我想起了一個人。那是8年前的事。我在大興安嶺遇見一個盲流,他的名字叫肖雄。他是個仗義的漢子。因為我倆長得挺像,我就認他做了兄弟。後來他得病死了。臨死前,他對我說他有個妹妹,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她的名字叫肖雪。肖雄對我說,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見到他的妹妹,讓我替他說聲『謝謝』,還讓我替他求得妹妹的原諒。姑娘,剛才聽了你的話,我相信你一定就是肖雪。我代替你那已經死去的哥哥說一聲謝謝你,好妹妹,你原諒他吧!他這一輩子,確實很苦!」

聽著肖雄的話,肖雪慢慢擦去臉上的淚水。她用懷疑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說得那麼誠懇。難道他真的不是肖雄?不!肖雪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長得這麼像的人,她更不相信自己的感覺會欺騙自己。可是,如果這個人是肖雄的話,他為什麼要這樣呢?忽然,肖雪明白了他看我是警察,怕我去告發他,所以才編出那個故事欺騙我。想到此,肖雪心中既覺得氣憤,又覺得委屈。她向後退了兒步,靠在審訊桌上,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用編啥故事!我明白你的意思。甭管你承不承認自己叫肖雄,甭管你認不認我這個妹妹,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別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好人!」

「姑娘,你這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你自己好好尋思尋思。別以為別人都是卑鄙小人!」

「你並不知道我的那些遭遇。你咋能這樣說我呢?」

「我咋不知道?我過去不知道,可現在都知道了。就算你受到一些錯誤的懷疑,你也沒必要去搞啥個人復仇!你可以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

「法律!哈哈哈」肖雄打斷了肖雪的話,那些在他心底沉積多年的話語一下子從他嘴裡沖了出來,「法律,這個詞多好聽啊!它披著公正的外衣,但它從來就是個兩面派!在老百姓面前它是爺爺,在當官的面前它是孫子!你當的官越大,它的輩兒越小!在這個世界上,權力就是法律!如果我是大官,你們敢把我關在這兒嗎?就算我殺了人,你們那法律能判我有罪嗎?不能!你們得說我殺得對,殺得好!那死鬼早就該殺,千刀萬剮!為啥?因為我有權力。我可以讓你陞官,讓你發財!算了吧,拿你那法律喂狗去吧!我告訴你,狗都不吃!」

「你這話不對!法律本應是公正的。雖然我們在執法中有很多問題,可並不等於說法律本身就是不公正的!」

「你說的那法律都是在學校課堂里講著玩的!哄小孩兒還成!」

「法制建設也得有個過程嘛!」

「啥過程?等過程完啦,好人也都死絕戶了!甭聽那扯犢子的話。反正我啥都不信!」

肖雪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哥哥。那時候,哥哥也特別愛跟人抬杠,奶奶就老說他是個「倔頭」!這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啊!肖雪不想再爭論下去,便說道:「算了,我不想跟你吵,咱們說點兒別的吧。」

肖雄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激動了,忙緩和口氣說:「姑娘,真對不住!我才剛可不是沖你說的!我這人說話……」

「就愛抬杠!」肖雪打斷了肖雄的話,「沒啥,我聽慣了。我哥從小就愛抬杠。他那話不說是不說,一說就能撅人一跟頭!」

「你這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肖雪換了個話題說:「還是談談你這些年是咋過來的吧!」

「啥咋過來的?」

「這些年你一直在啥地方?」

「姑娘,你可別誤會。我只是見過你哥。我不是你哥。我叫包慶福。」

「誰說你是我哥啦?你要想當我哥,還得看我樂意不樂意呢!」

肖雪的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隨後,洪鈞和吳鴻飛走了進來。進屋後,洪鈞看了看滿臉淚痕的肖雪,又看了看低頭不語的肖雄,說道:「兄妹重逢應該是出喜劇,你們怎麼給唱成悲劇啦?」

「你別瞎起鬨!」肖雪瞪了洪鈞一眼。

洪鈞沒理會,走過去對肖雄說:「肖雄,你怎麼還不說話呀?」

「他不叫肖雄,叫包慶福!」肖雪在一旁說。

洪鈞看了看肖雪那生氣的神態,沉思片刻,又對肖雄說:「甭管你是叫肖雄還是叫包慶福,或者叫傻狍子,這都沒關係。名字本來就不是人身固有的特徵,只是人為加上的一種符號。用犯罪偵查學的術語來說不能作為人身同一認定的依據。不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認識一個叫莫英妹的女人嗎?」

「啥?」肖雄一下子跳了起來,「你們把她也給抓來了?我告訴你們,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兒跟她毫無關係。你們要是敢碰她一下,我就跟你們拼啦!」

洪鈞見肖雄額上的傷疤都漲紅了,忙說:「你別急!她現在很好,就住在大眾旅館。我想,她一定是來等你出去的。」

肖雄的嘴張了張,沒有說話,又坐回到椅子上。

肖雪看著默不作聲的肖雄,猛地一跺腳,跑了出去。洪鈞忙追了出去。

洪鈞跟著肖雪走出公安局的大門,來到街上。他問肖雪:「他還不承認自己是肖雄?」

肖雪搖了搖頭,一下子撲到洪鈞肩上,委屈地哭了起來。洪鈞輕輕地拍著肖雪的肩膀,說:「我們也應該理解他。誰知道他這些年受了多少苦啊!」

「那我……受的苦……還少嗎?」肖雪哽咽著。

「那不一樣!他和我們的處境完全不一樣!」洪鈞見過路的人向他們投過詫異的目光,又對肖雪說:「別哭了!肖雪,你這麼哭,別人都以為你是來接勞改釋放的老公呢!」

「去你的!」肖雪破涕為笑了。

洪鈞掏出手絹,幫肖雪擦去臉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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