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姍姍來遲的情書

痛苦和歡樂,就像一對相互妒忌的生姐妹。她們時而並肩,時而接踵,造訪每個人的生活。人們都喜歡妹妹,但是都無法把姐姐拒之門外。然而,她們在不同人的生活中逗留的時間長短不同。在有些人的一生中,妹妹是位常客,姐姐只做短暫的光顧;而在另一些人的一生中,姐姐死纏濫打,妹妹只是轉瞬即逝的電光!「傻子」肖雄大概就屬於這後一種人。

興安嶺下的春天,本來就姍姍來遲,卻又被一場寒流無情地蕩滌了!剛剛融化的冰雪又被封凍了;剛剛恢複生機的大地又被禁錮了;剛剛出來迎接春天的生靈又被驅趕回過冬的巢穴。

午飯後,「賽知青」李紅梅一個人站在食堂的窗前。她心神不安地望著外面的大道。昨天縣公安局一位姓谷的科長找她談話,了解有關傻子的情況。他說傻子在外面幹了犯法的事,讓她和傻子劃清界限。賽知青知道傻子這兩天該回來了。上午的客車上沒有,下午的「鐵牛」就應該有,所以她在食堂等候。

一年多來,傻子好像變了一個人。他結識了兒個哈爾的朋友,據說都是挺有學問的人。他不再安心農場的工作,經常往哈爾跑。開始還是十天半個月請假去一次,後來則乾脆住在哈爾,隔一二個月才回來一次。賽知青問他在幹什麼,他說在干一件大事。賽知青對傻子講的那一套理論事業不太明白,也不感興趣,但她相信傻子不會幹壞事。她愛傻子,希望傻子能天天守在自己身邊;但也希望自己心愛的男人能夠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然而,那位谷科長的話擾亂了她內心的平靜。

窗外,風在刮著,雪在下著,天地間一片灰濛濛的。食堂前面那高高的旗杆在風雪中搖晃著,似乎隨時都有折斷的危險。兒只小鳥在風雪中驚惶地飛來飛去,一會藏到屋檐下,一會躲進樹叢中,但何處是它們安全的棲身之所呢?

遠處終於傳來「鐵牛」的聲音,隨後,賽知青便在風雪中看到那個紅色的車身。「鐵牛」下了大道,繞到大食堂的北面,停下來。賽知青站在食堂門口張望著。果然,傻子從駕駛樓里鑽了出來。

傻子看見賽知青,便大步走過來。進屋後,他摘下皮帽子,拍打著身上的雪花。賽知青關上門,跟了進來,幫傻子撣去後背上的雪。傻子見屋裡沒有別人,便把賽知青摟在懷裡,熱烈地親吻著。賽知青讓傻子親了一陣子才輕輕地推著他那寬厚的胸膛,說:「別,一會兒來人看見!」

傻子放開賽知青,但仍笑眯眯地看著她。賽知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傻子一下,說:「看啥?傻子!留神被人抓走?」

「老虎拉車誰趕(敢)吶!」傻子揮了一下大拳頭。

「別放大話!昨天就有一個公安局的人來找我,調查你的。」

「公安局的問你啥了?」傻子急切地問。

「問我和你的關係,問你跟我說過啥造反運動沒有,還問你啥時候回來。」

「你咋說的?」

「我說我倆是朋友關係,可不知道你啥時候回來。」

「他還說啥了?」

「他說你在外邊幹了犯法的事兒,讓我跟你劃清界限。」

「你信?」

「我不信。可我這心裡老不踏實。你究竟幹了啥事兒?可得告訴我!」

「你放心!我絕沒幹壞事兒!」

「可是,我害怕!我老怕你真出點兒啥事兒!」

傻子又把賽知青摟在胸前,寬慰她說:「別害怕!我不會出事兒的。」

「你別老出去跑了,還是回來開你的『鐵牛』吧!咱也不求干成啥大事兒,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就成。」賽知青把臉貼在傻子的胸膛上,輕聲說道:「我倆結婚吧!我會給你幸福的。」

傻子用大手輕輕地撫摸著賽知青的頭髮。他的心裡也很矛盾。他真想留下來,與賽知青廝守著過平平常常的日子。不過,他又有些不甘心。他倒不是想通過申訴去出人頭地,而是覺得父輩的命運太悲慘了,他應該努力去改變那些使父親遭受不白之冤的東西。他很佩服那兒位朋友。他們講話頭頭是道,寫文章震撼人心。傻子心甘情願為他們出力,給他們跑腿。此時,他覺得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就是把這裡發生的事情儘快通知他們。他說:「紅梅,我還得走,有些事兒得馬上去處理。」

「好吧!你還是先出去躲一躲。等過了這一陣子,沒事兒了,你再回來。」

「紅梅,朋友們都勸我辦返城。其實我這個人,你也知道,不喜歡大城市的生活,覺著憋屈!不過,讓他們說得我也有點兒動心了。如果我辦了返城,你願意跟我一塊兒去哈爾嗎?」

「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隨你。」賽知青的眼睛流露出無限的柔情。

「紅梅,你太好了!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你信嗎?」

「我信!傻子,你啥時候走?」

「這就走。」

「不等下晚兒的客車啦?」

「不等了。我先去土詩人那兒取點兒東西,然後在大道上搭個車。我走了以後,你要有啥事兒就給我往哈爾寫信。不要寄到我家,寄到這個地址。我也會給你寫信的。」傻子交給賽知青一個紙條。

「我會寫信把這邊兒的情況告訴你。你可要多注意身體!」賽知青的眼睛裡含著淚水。

傻子給賽知青留下了一個長長的親吻,然後大步走出食堂。賽知青站在食堂門口,直到傻子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

他們哪裡知道,這一分手竟然成了永別!

四月下旬的一天,傻子收到一封賽知青的信。他急不可待地撕開信封,取出裡邊的信紙看了起來:

親愛的傻子:

我很想你。雖然我們不在一起,但是我的心天天在陪著你。我盼著這段時間快點過去。我現在沒有別的希望,就希望能早點見到你。

公安局的人還在調查你的事。他們就住在場部。那個姓谷的又找我談了好兒次。我看得出來,他對我不懷好意,別看他表面上一本正經,說的都是官話,可他那眼神早把他肚子里的壞水露出來了!他說你的事可大可小,全憑他一句話。我覺著他這句話倒是真的。所以,我想哄哄他,讓他把你的案子給撤了。為了你,我啥都能做。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他真佔到啥便宜。

你現在咋樣?返城的事辦得咋樣了?我盼著你的消息!

永遠愛你的紅梅

1984年4月15日

看了賽知青的信,傻子的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不能埋怨賽知青,因為賽知青這樣做都是為了他。可是他怎能讓自己心愛的姑娘去對別的男人強顏歡笑呢?他恨不能立刻就跑到北農場,把那個姓谷的小子痛打一頓,然後帶上賽知青遠走高飛。

當天晚上,他坐上了開往北的火車。第二天早上,他下了火車,吃了早點,然後來到火車站前等候去北農場的大客車。由於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便在站前那塊小廣場邊上走來走去。

忽然,他聽見身後有人壓低聲音叫:「大兄弟!大兄弟!」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北農場的趙大嫂。他忙說:「趙大嫂,你也進城串門兒來啦。回場子?」

趙大嫂神情緊張地拉著傻子走到旁邊一個僻靜的地方,問:「大兄弟,你幹啥去?」

「回場子看看!」

「啥咱場出事兒了。你不知道?」

「出啥事兒了?不就是公安局的來調查我嘛!沒啥大不了的。」

「不!紅梅讓人給整死啦!」

「啥?」傻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紅梅讓人給整死啦!」趙大嫂提高了點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傻子怔怔地站在那裡,過了好一會才說:「不!這不可能!紅梅前些天還給我寫信了。她不會死!」

「啥不可能?屍體都埋了,就在咱場東邊離蠶場不遠的那個山包上。我跟著一塊堆兒去的。」

「紅梅是讓誰害死的?」

「公安局來查了,還驗了血,結果把土詩人抓走了。還說是你跟他合夥乾的,正抓你哪!」

「抓我?」

「嗯哪!你沒見火車站裡面還貼了告示?我不信這事兒是你乾的,所以才剛看見你,趕緊把你拽這來,告你一聲,你快跑吧!」

「紅梅是咋讓人害死的?」

「嗨!紅梅那閨女真可憐!聽說她讓那壞人給糟蹋了,又用枕頭給捂死了。

「土詩人乾的?」傻子瞪圓了眼睛。

「那是公安局說的。我瞅著不像。土詩人干不出這種事兒來。」趙大嫂看了看手錶,「我得趕緊走了。大兄弟,你可不能回咱場。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你要是真像個傻子那樣愣往火坑裡跳,那你可對不住死去的紅梅!」

趙大嫂走了。傻子默默地站了半天,然後把頭上的帽子往下拉到眉毛處,向火車站走去。

火車站候車室里的人挺多,但似乎沒有兒個人注意那張貼在旅客列車時刻表旁邊的通緝令。傻子走過去。只見那通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