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言不由衷的話語

洪鈞到哈爾濱的當天晚上,就按照李紅杏給他的地址找到李紅花的家。但是,李青山並沒住在女兒家。他在一所小學校找了個看傳達室的工作,就住在那裡。

第二天上午,洪鈞按照李紅花告訴他的地址,沒費什麼事就找到了位於道外區的那所小學。這是一棟尖頂的紅磚樓房。一進樓門是個大廳,大廳的左邊是傳達室。由於學生們正在上課,樓道里比較安靜。

洪鈞剛走進大廳,傳達室的玻璃窗就拉開了一個方洞,裡面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同志,你找誰呀?」

洪鈞走過去,說:「您是李青山吧?我從濱北來。您女兒李紅杏讓我給您捎點東西。」

「是嗎?快請屋裡坐!」

洪鈞拐進走廊,來到傳達室門前,門已經開了,門口處站著一個乾瘦且有些駝背的老頭。「快請屋裡坐。」李青山一邊往屋裡讓洪鈞,一邊說:「紅杏這丫頭也是,大老遠的,還捎啥東西?給你添麻煩了!」

傳達室是一明一暗兩間小屋。外間屋裡放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子上有一部電話,牆上有一個石英掛鐘和一塊小黑板。裡間屋的門半掩著,看不見裡面的東西。不過,那肯定是李青山的卧室。

洪鈞把一包東西遞給李青山,李青山接過來之後,打開看了看,嘴裡不住地說著「謝謝」。李青山把東西放到裡屋,然後坐到洪鈞對面的椅子上,說:「聽口音,你不像東北人。對了,忙活半天,我還忘了問你姓啥了。」

「我叫洪鈞,在北京做律師。這次到濱北辦事,認識了紅杏大姐。她聽說我要來找您,就讓我給您捎點兒東西。您的女兒還真孝順啊!」

「嗐!閨女再好也頂不上兒子啊!你來找我有事?」

「對!」

「啥事?」

「關於您女兒李紅梅被害的事兒。」

「紅梅?幹啥?」

「我聽說,李紅梅是個非常孝順的女兒,而且她對誰都很好。怎麼會發生那種事情呢?」

「咳,好人沒好命啊!我就這麼一個知冷知熱的閨女,還早早就走了。我命苦啊!」

「這不是命,這是罪惡。我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決不能讓那罪犯逍遙法外!」

「可是,那事兒早過去了,還找尋個啥?」

「您還記得鄭建國吧?」

「咋不記得!」

「他在監獄裡已經關了10年,最近提出申訴,說自己不是殺人犯,法院也決定重新審查這個案件。」

「過去那麼多年了,還審查個啥?反正我閨女也活不過來了!」

「可是,如果鄭建國不是殺人兇手,那我們就應該查出真正的兇手。要不然,紅梅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死的死了,沒死的還得活著;判的判了,沒判的也判不了。嗨!當時都沒說清楚,現在還說個啥?」李青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您這話很有意思。您能說具體點兒嗎?」

「我這是自己給自己念叨,沒啥意思。」

「您說那沒判的,指的是誰呀?」

「我就那麼一說,誰也不指。」

「您認為那判的人不該判?」洪鈞見李青山沒有回答的意思,只好換了一個話題,「李大爺,紅梅的身體怎麼樣?她得過心臟病嗎?」

「心臟病?那沒有。她可壯實啦,一年到頭也不生個病啥的。不過,她娘的心臟不好,歲數不大,人就沒了。」

「出事兒前那段時間,她有沒有說過什麼不舒服的話?」

「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幾天,她說過,老覺著累,身上沒勁兒,為這她還把夜班兒給調了。」

「您可以談談出事兒那天的經過嗎?」

「這個可以。」李青山想了想,才慢慢講道,「那天晚上,我喝了幾盅,天一黑就睡了。紅梅說,她收拾收拾就睡。我這人,睡覺挺死。夜裡,我好像聽見點兒啥動靜,就起來解小手。一出門,正看見一個黑影從我家門口往東走。當時,我也沒理會兒,又回屋睡了。第二天早上,我起來以後,見紅梅那屋裡沒動靜。她每天都比我起得早。我挺納悶兒,就叫她。叫了幾聲,她不應,我就推門進去了。可剛一進去,我就傻了,腿也軟了,後來鄭家兄弟就過來了。那後邊兒的事兒,你一準就知道了。」

「您看見那個黑影進鄭家的院子了嗎?」

「好像進了吧?我記不準了!」

「您看那個黑影像誰?」

「像誰?噢,我說過像鄭建國。不過,我也說不準,那黑燈瞎火的。」

「我聽陳豐路說,他跟您關係挺好。」

「我倆挺投脾氣兒。」

「他說在那起案子發生後,您曾經跟他說過,您心裡總覺得對不住鄭建國。是么?」

「這話……我好像說過。」

「那您為什麼覺得對不住鄭建國呢?」

「那啥……我覺著……我覺著我不該說那黑影像鄭建國。我們兩家是老鄰居了。」

「您覺得鄭建國是兇手么?」

「這咋說?那血不是對上了嗎?」

「血型相同並不一定就是同一個人,因為血型相同的人多得很。比方說,您和紅梅的血可能都是O型。」

「這我聽說過,一家人的血都是一個型。」

「那也不一定。」洪鈞覺得這個問題解釋起來比較複雜,就轉了話題,「我聽紅杏說,那案件發生後,您說您還懷疑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我沒說過這話!」李青山矢口否認。

「那紅杏大姐為什麼說您說過呢?」

「紅杏她瞎扯!」李青山突然提高了嗓門。正在這時,下課鈴聲響了,樓道里頓時喧鬧起來,那噪音猶如夏夜池塘邊的群蛙「大合唱」。幾位老師到傳達室來取報紙或取信。10分鐘後,上課鈴聲響了,樓里又恢複了平靜。

李青山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調過高,便對洪鈞說:「洪律師,我才剛說那話可不是對你,我是說紅杏。她自己記差了,可也不能瞎說啊!」

「其實也沒什麼,您只是說懷疑嘛,又沒說就是誰。」

「那咱也不能瞎懷疑,是吧?這法律上的事兒,由政府定。」

洪鈞又勸說一會,但李青山終未改口。洪鈞見再談無益,便只好起身告辭。

回到旅館,洪鈞定好了當晚回濱北的火車票,然後回到房間。他覺得此行還是有收穫的。雖然李青山沒能提供他本來期望的情況,但至少承認那天晚上看到的黑影只是「可能」進了鄭家的院子,而且那不一定是鄭建國。他打算回濱北後和楚衛華商量一下,請楚衛華和他一起再來找李青山談一次。由法院的人出面找李青山,效果更好。另外,洪鈞總覺得李青山的話裡有話,但那只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他把李青山講的話又回憶一遍,但仍未能理清那種感覺,因為眼前的一樣東西擾亂了他的思緒——電話機!

看著眼前的電話機,他的心底又升起了給肖雪打電話的念頭。他在心中說服自己——你為什麼不能再給她打電話呢?只要你正大光明,怎麼會破壞她的家庭幸福呢?你只想了解她的現狀,只想向她問聲好。這有什麼不可以呢?你們畢竟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也許,你可以找個借口,就說辦案中需要她幫忙,這不就名正言順了嘛!

洪鈞終於拿起了電話——「喂,是肖雪嗎?」

肖雪出生在一個充滿不幸的家庭里。在她出生之前,父親就被打成右派,後來又被下放到濱北農場。不過,她是在哈爾濱出生的,而且生下來之後就一直跟爺爺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在她還不懂事的時候,媽媽又離開她們,跟著另外一個男人去了北京。她從小就沒有享受過母愛。當然,她有非常疼愛她的爺爺和奶奶,還有那相隔不太遠卻很難相見的父親和哥哥。為了不使她幼小的心靈蒙上太多的陰影,父親從不讓她去那個對她來說充滿神秘色彩的濱北農場。

「文化大革命」結束後,爸爸平反回到哈爾濱,但哥哥仍然留在濱北農場。後來她考上大學來到北京。那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為美好的時光。雖然她與父親和哥哥相距千里,但她時時可以體會到那血脈相連的父女情和手足情。雖然她那慈祥的爺爺奶奶相繼離她而去,但她又得到了洪鈞的愛——一份令她終生無悔的愛情。在那段時間裡,她甚至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她得到的愛,雖然不比別人更多,但是卻比別人更加珍貴!然而,她當時並不知道——在幸福的峰巔後面還會有不幸的深淵!

那天晚飯前,她哥哥突然來到她的宿舍把她叫了出去。哥哥說,他成了公安機關通緝的罪犯。他沒有告訴她是什麼罪,但是他保證說自己沒有犯罪。她也相信哥哥是清白無辜的。哥哥來找她有兩個目的:一個是讓她畢業後回哈爾濱去照顧體弱多病的父親;一個是讓她給找一些錢和糧票。第二天,她在紫竹院公園裡把錢和糧票交給了哥哥。哥哥最後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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