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水果刀上的秘密

洪鈞又來到濱北縣城,仍然住在松江賓館。他這次是早上到的,安排好住處之後就直奔法院。在副院長的辦公室里,韓文慶似乎正在等候他的到來。簡短寒暄之後,洪鈞迫不及待地問起那把水果刀。韓文慶說,楚衛華從公安局調來那把水果刀之後,他先讓法醫看了。法醫認為,刀刃上的血跡已經完全被銹斑污染了,根本不具備鑒定條件。洪鈞表示想看看那把水果刀,韓文慶欣然同意。

韓文慶打開旁邊的一個文件櫃,取出一個很舊的牛皮紙信封,放到辦公桌上。信封上用紅筆寫著「84·4·17案」和「李紅梅」等字樣。韓文慶打開信封,從裡面取出一個塑料袋,又從塑料袋裡取出一把水果刀。這是一把極普通的摺疊式水果刀。刀把上鑲著紅色有機玻璃,但已經黯然無光了。打開折刀後,只見刀片上鍍的那層亮金屬已剝落大半,中間刀刃處有一小點暗紅的斑跡,與那鍍層剝落處的銹斑混在一起。

洪鈞仔細地看過那把水果刀,皺著眉頭思索片刻,然後抬起頭來問道:「韓院長,我能再看看案卷嗎?」

「當然可以。」韓文慶看來早有準備,便從文件櫃中取出那本案卷,放在洪鈞面前。

洪鈞很快翻到水果刀的照片,看了看,又翻到現場勘查筆錄,查閱一翻,然後用肯定的語氣說:「韓院長,這不是原來那把水果刀!」

「你說什麼?這不是原來那把?不能夠吧!」韓文慶睜大了眼睛,但是他似乎對洪鈞的話並不感到特別意外。

洪鈞解釋道:「韓院長,我這個人記性不錯,我印象案卷中那把水果刀不是紅色的。您看,現場勘查筆錄這兒寫的是一把黑把水果刀。您再看這張照片。雖然是黑白照片,但是也能看出刀把的顏色和血跡的顏色是不一樣的。」

「真有這種事情?」韓文慶的臉上立刻畫滿了怒氣,「瞎胡鬧!這幫公安局的真敢整!這可是偽造證據,對抗複查。這是要負責任的!」

洪鈞連續按響了自己的手指關節,語氣平和地說:「我看,這未必不是好事。如果我們能藉此查清是誰調換了水果刀,那對於鄭建國案的複查,一定很有幫助。」

「這個問題,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韓文慶很快平息了怒氣,然後告訴洪鈞,法院的審判委員會已經討論過了,決定先對鄭建國強姦殺人案進行複查,具體工作主要由楚衛華負責。楚衛華昨天去了哈爾濱,到省監獄去會見申訴人鄭建國,核實有關情況。最後,韓文慶對洪鈞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支持你的工作。我這就給濱北縣公安局打電話。」

在公安局長的辦公室里,郝志成正在對刑警隊長吳鴻飛大發雷霆——「好你個吳老蔫兒,你挺能整啊!這是什麼事兒,你還敢整出個假的水果刀?這是誰出的餿主意?」

吳鴻飛面無表情地說:「是我的主意。因為原來那把找不到了,只好找一把,替上。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你可拉倒吧!以前是什麼時候?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告訴你,谷書記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在這個當口上,人家正想找咱們的毛病吶,你可好,給送上門兒去了!」

「我也是怕他們把責任都推到咱們這兒,才找一把替上的。」

「吳老蔫兒,我看你平常腦瓜兒挺夠用的,現在咋變成豬腦子啦!你找,可以,但也得找一把一樣的呀!本來是黑把兒的,你整個紅把兒的,糊弄誰啊?」

「這種舊刀子,不好找。就這把,我還是翻了不少地方才找到的。誰想到他們會叫真章啊!要我看,就是那個姓洪的律師!」

「你可別小瞧那個律師!據說,他在部里和省廳都有熟人。」郝志成在辦公桌旁邊轉了兩圈,語氣緩和了一些,「這事兒還有誰知道?」

「老於,就我倆。不過,這事兒跟老於沒關係,有啥責任,我一人擔著。」

「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話。我告訴你,這事兒先不要往外講,法院那邊兒,我去解釋。我還得告訴你,吳老蔫兒,你可別再耍小聰明。再出事兒,你這個刑警隊長就別幹了!還有,那個律師要是來調查,好好配合,起碼要讓人家感覺我們是在配合。你整明白了嗎?」

吳鴻飛走後,郝志成點燃一根香煙,站在窗前。他早已拿定主意,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一定要跟谷春山站在一起。這不僅因為他和谷春山是多年的戰友,而且因為他看好谷春山的前程。他堅信,只要谷春山當上未來的濱北市政法委書記,那麼他至少也能當個濱北市公安局的常務副局長。他的期望不高,只要能在退休前混個副廳級就心滿意足了。他滿懷信心地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大步走了出去。

下午,洪鈞來到濱北縣公安局。他向傳達室人員說要找郝局長,那人就讓他進去了。他來到局長辦公室,但郝志成不在,他就經人指點找到了刑警隊。他見一個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面有人,便敲了敲門。聽見有人喊「進來」,他才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但因雜亂無章地擺放著桌子、柜子和床,所以使人感覺它不大。此時,兩個小夥子正在聚精會神地下象棋,另有一人躺在床上,臉上蓋著一張報紙。一個小夥子抬起頭來掃了洪鈞一眼,然後低下頭去接著想棋。過了一會,他終於挪了一步棋子,並頭也不抬地問道:「你找誰?」

洪鈞忙說:「我找吳鴻飛隊長。」

兩個小夥子都抬起頭來,打量著洪鈞,其中一位沖裡面床上躺著的人努了努嘴。洪鈞正不知是否應該去叫醒吳鴻飛的時候,只聽另一個小夥子抬高嗓音問——

「啥?你找吳隊長?待會兒再來!」

「誰找我?」小夥子的話音還沒落,躺在床上的吳鴻飛已經掀開報紙坐了起來。

兩個小夥子接著低頭下棋。

洪鈞忙打招呼:「您好!吳隊長。」

「噢,是洪律師呀。」吳鴻飛伸了個懶腰,慢騰騰地走出來,坐在一張辦公桌前的椅子上,說:「坐,洪律師。你找我有啥事兒?」

「我今天剛從北京來,我想……」洪鈞沒有把話說完,而是用眼睛看了看那兩個下棋的小夥子。

「說,洪律師。在咱們這圪垯說話不用背人。」吳鴻飛說著,點著一支香煙。

「我想了解關於那把水果刀的情況。聽說原來那把找不到了,是么?」洪鈞沒有提調換水果刀的事情。

「嗯哪!凈他媽出這邪性事兒!」吳鴻飛沖一個下棋的小夥子喊道,「喂,東升!」

「吳隊,叫我啥事兒?」

「你去把老於喊過來。」

「是,吳隊。」那個小夥子站起身向門外走去,但剛走到門口,又被吳鴻飛叫住了。「算了,還是我們過去吧!」吳鴻飛站起身來,對洪鈞說:「洪律師,咱們過去談。」

洪鈞跟著吳鴻飛出辦公室,沒走多遠,就進了另一個房間。這間屋子比較小,只有兩張辦公桌和幾個柜子。一個玻璃門的柜子里放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有幾個大玻璃瓶里用液體泡著人體組織。柜子的底層還放著一個人頭骨。

聽到開門聲,從辦公桌後站起一位身材矮小、花白頭髮、白凈臉、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問:「吳隊,找我有啥事兒?」

吳鴻飛一邊往裡走,一邊用一個半眼睛看著對方說:「這位是北京來的洪律師,他想了解那把水果刀的事兒,你給講講。」他又轉身對洪鈞說:「這就是於景輝同志,幹了二十來年法醫,去年還評上了法醫師。」

洪鈞走上去和於法醫握手問好,吳鴻飛則坐到裡邊的椅子上。洪鈞開門見山但是很客氣地問道:「於法醫,原來那把水果刀一直是在您這兒保管的嗎?」

於法醫說:「是的,這個責任,我不能推。」

「那您什麼時候發現那把水果刀不見了呢?」

「就是前兩天我出差回來。因為那把刀子用完之後,我就放在柜子里了,一直也沒有打開看過。那天吳隊跟我說,法院要調這把刀子,檢驗上邊的血痕。我這一找,才發現紙口袋在,可刀子沒了。我當時就傻眼了,趕緊報告了吳隊。」

「那就是說,這把刀子不一定是這幾天才丟的?」洪鈞的語氣是半說半問。

「啥時候丟的,這可說不準。我們這裡是基層,人手少,管理也不到位,前年還搬過一次家,東西都整挺亂的。像這種老案子中的東西,我們都不咋理會兒。」

洪鈞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於法醫,當年您檢驗刀上的血跡,除了ABO血型外,還做別的了嗎?」

「我知道血型可以做好幾種,而且做的種類越多,人身識別的可靠性就越高。可我們是基層,沒有那條件,只能做ABO。不怕您笑話,就這ABO還有問題呢!」

「什麼問題?」洪鈞問。

於法醫看了一眼吳鴻飛,說:「當時我在水果刀上檢驗出兩種血型。」

「什麼?」洪鈞大吃一驚。

「是兩種,A型血和O型血。我開始出的報告就是兩種。是吧,吳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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