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兩個突兀的電話

晚上10點,洪鈞登上了南去的火車。第二天早上,火車到達哈爾濱。他出了火車站,直奔飛機場。當他把登機牌拿在手裡時,離登機還有一個多小時。

洪鈞坐在候機廳的椅子上,漫無目的地四處觀望。忽然,他的目光被牢牢地鎖定在牆邊的公用電話機上——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種要給肖雪打電話的強烈願望。經過一番艱難的內心鬥爭,他終於取出那張紙條,走到電話機旁。

他拿起話筒,又讓自己那顆劇烈跳動的心平靜片刻,然後才撥了那個號碼。

「鈴——」電話通了,洪鈞的心跳又加快了。

「喂?」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喂,請問肖雪在嗎?」

「我就是。你是哪位?」

「……」聽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洪鈞一時語塞了。

「喂,你是誰?」肖雪提高了聲音。

「肖雪,我是洪鈞!」

「你是……」

「對,我是洪鈞!」

「……」

「喂,肖雪!喂喂!肖雪,你說話呀!肖雪,我是洪鈞!你在聽我講話嗎?喂,肖雪!」洪鈞幾乎是在不顧一切地喊著,但電話里卻是死一般的沉靜。他絕望了,但似乎也明白了。他慢慢地掛上電話,回過身來,向坐椅走去。這時他才發現周圍的旅客都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此時此刻,在電話的另一端,在哈爾濱市公安局的一間辦公室里,肖雪早已泣不成聲。這突如其來的電話一下子打亂了她內心的平靜。那個深刻在她心上的名字一下子把這些年來的委屈和痛苦都喚了起來,湧上她的心頭,又化作淚水湧出她的眼眶。她的喉嚨哽咽著,她拚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會哭出聲來。雖然她說不出話,但她在用力聽著——想把那話筒中傳來的每一個字都裝進自己的心中!然而,話筒中傳來了「嘟、嘟」的聲音,她這才清醒過來,但已經晚了。她趴到桌子上失聲痛哭,那話筒仍然拿在她的手中,並傳出不緊不慢的「嘟、嘟」聲。

多年來,肖雪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沒有洪鈞的生活,但是此時她才發現那種習慣是多麼的脆弱。她的心中充滿了懊悔。她埋怨自己當時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向他哭訴;為什麼不把哭聲送進話筒;為什麼又輕易地失去了這苦熬多年才等來的機會。

肖雪沒有去吃午飯,她就守在電話機旁。她盼著那刺耳的電話鈴聲,但每一次鈴聲又給她帶來了更大的失望。下班時間到了,她沒有走。她相信洪鈞已經到了哈爾濱,她相信他還會給她打電話。她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里,眼睜睜地望著那部電話。她在心裡呼喚著——洪鈞,你在哪兒?

然而,那電話鈴聲一直沒有響起。

飛機徐徐地降落在首都機場。洪鈞剛走到出口處就看見了高興地沖他招手的宋佳。看著宋佳的相貌,他自然而然地想起肖雪。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因為他無暇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之中。

見面之後,宋佳爭著替洪鈞拿手提箱,洪鈞急忙謝絕。他說:「女士替先生拿手提箱,你開什麼國際玩笑!」

「可你是老闆呀!」宋佳調皮地一笑。

「不行!絕對不行!你拿著手提箱,我在旁邊空手走,別人准以為我是殘疾人呢!」洪鈞簡直要急了。

宋佳見狀,這才罷手,笑著說:「老闆,跟您開個玩笑,可別認真啊!」

「你呀——」洪鈞欲言又止。

「我怎麼啦?」

「你……留神我炒你的魷魚!」

「老闆,您可別嚇唬我。我這人膽兒小,特怕嚇唬!」

兩人說著來到停車場。宋佳帶著洪鈞找到了那輛深藍色的「桑塔納」牌轎車。這輛車是洪鈞回國後按國家給留學生的優惠政策買的。宋佳打開後備箱,幫洪鈞把手提箱放進去,然後用一個纖細的手指挑著車鑰匙,問道:「讓我開,老闆,您休息休息?」

「算了,還是我自己開吧!上次我坐上飛機以後,真後悔讓你開車回去。」

「難怪您一到哈爾濱就給我打電話,原來是想看我是不是還活著!謝謝老闆的關心。不過,您那次考我駕駛技術的時候,不是還誇我基本功紮實,說我不愧是在警察學院學出來的嘛!」

「那也不行,坐旁邊看你開車,比我自己開車還累!」洪鈞從宋佳手指上取下鑰匙,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員的位子上。宋佳不無失望地坐到右邊。洪鈞系好安全帶,啟動發動機,然後把車開出停車場,沿轉盤路駛向機場高速公路。

「宋小姐,說說正經事兒吧。」

「讓我彙報工作?好的。第一個是關於DNA鑒定的問題,目前公安部第二研究所、北京市公安局刑科所、中國人民大學物證技術鑒定中心等幾個單位都可以做。第二個問題,鄭建中目前在北京承包了一家商場的建築,幹得挺火。他在亞運村那邊買了一套房子,老婆和孩子都住在那裡。他兒子今年15歲,在附近一所中學借讀。」

「你怎麼查出來的?」

「請公安局的同學幫了個小忙。」

「那你有辦法拿到鄭建中的血液樣本嗎?不能讓他知道。」

「他也有嫌疑?」

「不好說,我想先知道他的血型。」

「讓我回頭想想辦法。第三個問題,我已經跟鄭建中聯繫了,他約您明天晚上在京東康樂園見面,他派車五點鐘來接您。」

「為什麼在康樂園?」

「這是他的意思,他說在那種地方談事情比較方便。這也是現在的時髦。洗洗桑拿浴,讓小姐按摩按摩,再唱唱卡拉OK,讓人覺得特上檔次。而且,還有『三陪』。」宋佳瞟了洪鈞一眼,見對方沒有什麼反應,才繼續說,「不過,我沒跟他定死。我說得請示一下老闆,如果時間不合適,我再通知他。」

汽車來到那頗有中國特色的高速公路收費站。洪鈞減低車速,掏出一張10元的鈔票,放下車窗玻璃,緩緩駛過收費口。過了收費站,洪鈞連續增檔,把車速提高到規定的110公里,然後身體後仰,僅用左手的兩個手指勾著方向盤,神態十分愜意地說:「在這種路上開車,真是一種享受!」

「您在美國沒少開車吧?聽說美國的高速公路都特棒!」

「在美國,汽車就是腿,飯館洗盤子的,給人家看小孩兒的,都開車上下班。美國的公路特別發達,開車旅行非常方便。我就開車轉了大半個美國!一般來說,高速公路都很好,特別是彎道的地方,都是外高內低,而且那坡度和彎度特合適,讓你開起來覺得特舒服。」大概是受了宋佳的影響,洪鈞說起話來也「特、特」的了。「在北京的二環路和三環路上開車,到拐彎的地方有車沒車你都得減速,否則就有飛出去的危險。這就是坡度不合適。當然,這些年來北京公路的變化已經很大了。」

「在美國開車特過癮吧?」

「過癮?有時也挺累的。有一次我和朋友開車去東海岸玩,先去的尼亞加拉大瀑布……」

「哇!尼亞加拉大瀑布!那一定美極了!」

「確實很壯觀。特別是當我們乘坐『朦朧少女號』遊船沿尼亞加拉河一直駛到那環形大瀑布中央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對大自然對人生有了一種全新的體驗。另外,坐電梯下『風洞』,沿木橋走到大瀑布下面的『暴雨平台』,仰望鋪天而降的河水,我才真正理解了李白那句『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意境。」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三元橋,洪鈞將車開下機場路,駛向北三環路。

「對不起,老闆!剛才我把您的話打斷了。您接著講在美國開車。」

「噢,我們開車離開大瀑布,去紐約市。那是個星期六的上午,路上車很少。從大瀑布開車到紐約得七八個小時,不過那公路大部分是在山間,而且我們是一路下山。那是9月下旬,樹葉有紅的、黃的、綠的,真是美極了。所以開車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可是在紐約市裡開車就完全不同了。那是星期天下午,我開車從曼哈頓到昆斯區。曼哈頓的大部分街道都是單行線,而且兩邊都『趴』滿了車……」

「趴滿了車?什麼叫趴車?」

「就是停車,英文的『Parking』。在美國的中國人都管停車叫『趴車』。我覺得這個詞翻譯得不錯,既有音又有意,值得推廣。本來那街道就不寬,兩邊再趴滿車,中間只能通過一輛車。所以車排成隊,幾乎是一步一停,而且兩邊還不時地有車往隊里擠。那回我是真正體會到了紐約的開車難!」

進入北三環後,路上的車輛多了許多,車速也降低了。由於已接近下午的交通高峰時間,所以偶爾還出現堵車的前兆。洪鈞很有興緻地繼續講道——

「還有一次,我開車從舊金山去洛杉磯,其中有一段走1號公路。據說1號公路是美國沿途風景最美的一條公路。它就建在太平洋沿岸的懸崖峭壁上。一邊是風景秀麗的山林,一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確實很美。不過,在那條路上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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