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強姦殺人的老屋

雪後的晴天,陽光格外燦爛。洪鈞坐在不太擁擠的大客車內,饒有興趣地隔窗眺望遠處的山林。那蜿蜒起伏的山嶺都披上了皚皚的白雪,在湛藍的天空下顯得聖潔而美麗。但是,眼下的道路卻是骯髒泥濘的。客車的輪胎在溝溝坎坎中顛簸,不時濺起一片片烏黑的雪泥。隨著時間的推移,洪鈞心中的愜意感逐漸被疲勞感所取代。一個多小時之後,洪鈞終於看到了隱藏在白色原野之中的一片以灰黑色為主調的房屋。

濱北農場二分場坐落在縣城西南約四五十里遠的一個山崗上。高大的禮堂兼食堂矗立在場區中央;南面是馬號和豬舍;東面是保養間和農具場;北面是場部辦公室、單身宿舍和家屬區;西面是圍著半人高土垡牆的大曬場。天晴時,站在曬場內種子庫門前的高台階上,不僅可以看到農場的大部分耕地,還可以看到遠處二喀山的山峰呢!

大客車停在大禮堂前面的空場上,洪鈞耐心地等到最後才走下汽車。對於這個偏遠農場來說,每天早晚兩次客車的到來大概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了。下車的人與上車的人打著招呼,笑著,罵著。然後,背著大包小包的人上了車。大客車轉了一圈,又向縣城開去。

下車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家屬區里。場區又恢複了懶洋洋的寧靜。現在已進入冬閑季節,當地人叫「貓冬」。洪鈞向四周看了一圈,沒見到一個人。只有幾隻豬在曬場外面慢慢地走著。遠處的家屬區上空縈繞著幾縷白色的炊煙。洪鈞正在考慮到哪去詢問,就聽後面傳來開門聲。他轉過身去,只見一個姑娘端著一盆水走出來,潑在地上,然後又走了回去。洪鈞便跟了過去。

一進門,洪鈞便知道這是食堂。此時,屋裡瀰漫著乳白色的蒸汽,兩個姑娘抬著一大屜饅頭「呼」的一聲扣在面板上,然後又抬起一屜生饅頭,放進大鐵鍋里,再把兩塊笨重的木鍋蓋蓋在鍋上,對嚴,並用兩塊發黃的布遮在鍋蓋的接縫處。屋裡的蒸汽很快就消逝了。一位姑娘看見站在門口的洪鈞,問道:「哎,你找誰?」

「我想向您打聽個人?」洪鈞彬彬有禮。

那姑娘上下打量一番這位個子很高而且很英俊的青年,熱情地說:「噢,你是城裡人吧?快請進!」

「謝謝。請問李青山住在什麼地方?」

「李青山?我們這圪垯沒這個人啊!胖子,咱們場有叫李青山的嗎?」

胖姑娘走了過來,說:「李青山?沒聽說過!他是幹啥的?」

洪鈞回答說:「他是這個農場的老職工。10年前,他的一個女兒被人害死了。」

「噢,那事兒啊,我聽說過。」那個稍微瘦一點的姑娘搶著說,「好像他們家早就搬走了。反正我來的時候他們就不在了。唉,胖子,你知道不?」

「你說的誰呀?」

「就那個長得賊漂亮的女的,叫啥『賽知青』,她爹叫『臭雞蛋』。後來她讓人給整死了。你沒聽說過?」

「我咋不知道呢?」

「嗨,你真是豬腦子,啥也記不住!」瘦姑娘又轉過來對洪鈞說,「你去對面那排房子最左邊一間,問一個姓高的,他是我們場的副場長,啥事兒都知道。」

洪鈞道謝,轉身走出食堂。他剛出門,那位瘦姑娘又追了出來,「那位大哥,你中午到我們這圪垯吃飯來吧。我們蒸的大饅頭可好吃啦!」

洪鈞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向對面的辦公室走去。他來到左邊那間的門前,敲了敲門。只聽屋裡有人說道:「進吧!還敲啥門!」

洪鈞推門進屋,只見桌子後面坐著一個中年男子,正在全神貫注地往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此人黑紅臉膛,厚嘴唇,圈鬍子。他穿一件灰布制服,領扣沒系,裡面那不很乾凈的白布襯衣的一個領角跑到了制服領子外邊,看上去有些滑稽。他的肩上還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黑布面中式棉襖。聽見門聲,他連頭都沒抬就問道:「啥事兒?」

「您好,高場長。」

聽到陌生的聲音,高場長才抬起頭來,打量一番洪鈞,問道:「你是幹啥的?」

「我叫洪鈞,是北京的律師,向您了解一些情況。」洪鈞遞上自己的名片。

高場長看著名片,說:「北京來的律師?學問人。那你是貴客!坐!」

洪鈞坐在椅子上,學著東北人說話那種親熱勁,說:「高場長,我聽說這場里的事情您都知道,甭管是現在的還是過去的。」

「那是。俺到這圪垯連干帶不幹也正經有三十多年了!」高場長的東北口音中還摻雜著明顯的山東味。他從制服兜里掏出一個煙口袋,遞到洪鈞面前,「卷一支不?俺這可是正樁的『蛤蟆頭』!」

「謝謝您,我不會抽煙。」

「俺知道你們北京人不稀罕這東西。」高場長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小白紙條,折了一下,然後捏出一些碎煙葉放在紙上,熟練地一捻,就成了一支一頭粗一頭細的紙煙,點著之後,吸了一口,然後問道:「洪律師,你想打聽啥事兒?」

洪鈞很有興趣地看完高場長自製捲煙的動作,忙說:「我想找一個叫李青山的人。」

「李青山?你找他幹啥?」

「我們正在複查一個案子,需要找他了解情況。」

「啥案子?」

「就是關於他女兒李紅梅被害的案子。」

「那案子都過去十來年兒了,咋還查?」

「因為當事人提出申訴,案子需要複查。」

「要說呢,紅梅那閨女也是怪慘的。不過,鄭建國那小子平時看著老實巴交的,誰成想他竟干出那種事!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李青山還在這兒嗎?」

「早不在了。出了那事兒之後沒多久,他就搬走了。」

「他搬哪兒去了?」

「好像是跟他大閨女一塊堆兒去了哈爾濱。他大閨女嫁的是個哈爾濱知青,後來返了城。沒錯,他也跟去了。」

「您知道他們住在哈爾濱什麼地方嗎?」

「那俺就知不道了。再說,那也不是咱場的事兒,不歸俺管。」

「我在什麼地方能打聽到李青山的住處呢?」

「讓俺想想。哎,你可以找陳豐路問問。他就住在李青山家原來住的房子,他們兩家關係也不錯,興許他能知道。不過,他那人說話忽忽悠悠的,是我們場有名的『大花舌子』。他的話,你得隔半里地去聽。」

「沒關係,我的問題很簡單。」洪鈞站起身來,「我去他家怎麼走?」

「從這圪垯出去,往北走……得,還是俺領你去吧。反正俺也得往那邊去找個人。」

「謝謝高場長!」

「客氣啥?走!」

家屬區里,一排排青磚房顯得十分整齊,但偶爾也能看到幾棟破舊的土坯房。此時已近中午,家家房頂的煙囪里都升起了白色的炊煙。洪鈞跟在高場長後面,來到家屬區,然後沿著一條兩米寬的小路向西走去。小路的北邊是各家用板皮樹條圍成的小院,南邊是一個緊挨一個的麥稈垛。走過幾排房子之後,他們停在最西頭一家院子的門口。洪鈞心想,這可就是當年發生那起強姦殺人案的老屋。

「大花舌子在家嗎?」高場長大聲問道。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那半開著的屋門後面伸出一個布滿皺紋的小腦袋,接著就傳來一個公鴨嗓的聲音——「高場長,找我有啥事兒?」說著,一個小老頭趿拉著鞋跑了出來。

「俺不找你。這位是北京來的律師,洪律師。他找你問點兒事兒。」然後,高場長又轉過身來,對洪鈞說:「洪律師,你們嘮著。俺有事,先走啦。」

「謝謝高場長。」

「客氣啥!嘿,我說大花舌子,這可是北京來的貴客,你說話摟著點兒。」

高場長走後,大花舌子把洪鈞請到屋裡。堂屋沒有窗戶,光線有些昏暗。洪鈞眨了眨眼,才看清這間屋裡的爐灶、水缸、櫥櫃等物品。東屋的房門緊閉著,大花舌子把洪鈞讓到西屋。這間屋有南北兩鋪大炕,北邊的炕上堆放著雜物,南邊的炕梢上疊放著幾床被褥,炕頭上放著一個炕桌。兩鋪炕中間擺放著一對木箱子,箱子上畫著「五穀豐登圖」。牆上掛著一面鏡子,鏡子兩邊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下聯是「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橫批是「未雨綢繆」。炕不高,洪鈞就坐在了炕桌旁邊的炕沿上。

「陳大爺,您這副對聯寫得挺有意思。是您自己寫的?」洪鈞沒有開門見山。

「我哪兒會寫這個,是在縣城買的,不過是我挑的。我尋思著,這幾句話挺對我的心思。雖說現在生活好了,可居家過日子還得講究個勤儉。俗話說得好,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你說是這個理兒不?」大花舌子果然是個很愛說話的人。

「很有道理。」洪鈞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抽煙不?要不,你吃個蘋果?我這兒有刀。我知道,你們城裡人乾淨,吃蘋果都得打皮,不像我們埋汰,洗洗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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