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步法追蹤的獵手

濱北地區中級人民法院是一棟乳黃色的三層樓房。早上8點整,洪鈞來到法院。負責接待的是一位女同志。她讓洪鈞坐在旁邊等一會,然後去打開水並收拾屋子,等她一切就緒,已經8點半了。

洪鈞講明來意。女同志翻來覆去地看著洪鈞的律師證和委託書,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過了一會才說:「這事兒我們可沒辦過。你是北京的律師,幹啥大老遠跑這圪垯辦案來呀?」

「因為當事人找到我們律師事務所,而且我們的業務也是面向全國的。」洪鈞耐心地解釋。

「可是,你這案子都十來年兒了,誰知道那案卷還在不在啊!」

「您先幫我查一查,行么?」

「這我可做不了主。」

「那您看我該找誰呢?」

「這樣吧,你下晌再來。我們科長上午出去辦事了,下晌回來。你盯三四點鐘再來,好吧?」

「我能不能先見見你們院長?」

「院長都上地委學習了,沒處找。這樣吧,你下晌再來。我們科長要是回來了,我先替你打個招呼。好吧?你頭一次來濱北吧?出去轉轉。我們這圪垯挺好的,從這兒出去往北,沒多遠,有一個濱北公園,好像還有人在那圪垯整冰雕啥的。去看看吧,下晌再來。」

洪鈞也不明白自己是讓人家給送出來的還是讓人家給哄出來的,反正他已經到了大街上。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心想,現在再進去找別人看來也是徒勞,下午再說吧。他無事可做,便只好到濱北公園去看看。

所謂公園,其實不過是縣城邊上的一片樹林和一個小湖。此時,公園裡人不多,顯得十分幽靜。洪鈞踏著鬆軟的白雪,穿過樹林,來到小湖的邊上。湖邊的一塊大牌子上說這裡要在新年搞冰雕展覽,但現在剛開始圈地。洪鈞沿著湖邊的小路信步走去。

湖面上罩了一層潔白的雪。如果不是有人在湖上辟出一塊冰場,洪鈞很難相信湖水已結了那麼厚的冰。此時,冰面上只有幾個初學者在慢慢地滑著,還不時有人摔倒在冰上。

洪鈞繞湖走了一圈,感覺挺好。他看了看手錶,已經快11點了,便向門口走去。在小樹林里,他帶著輕鬆的心情欣賞著自己的雙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喳喳」聲。忽然,他看見樹林深處有一個人影,很像昨天晚上在濱北餐廳見到的那個獵人。他很敬佩那個大漢的正義感和膽量,而且見那人在樹林子里走走停停,偶爾還彎一下腰,很有幾分好奇,便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一看,果然是那個大漢。由於他的絡腮鬍須上掛滿了哈氣凝成的白霜,所以很像個白鬍子老頭。洪鈞主動打了個招呼——「你好,老哥。」

大漢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一遍洪鈞,說:「你是……?」

「昨天晚上在濱北餐廳——」

「噢,是你呀,兄弟,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從北京來的。」

「北京?那可是個大地界兒。幹啥來了?」

「辦事。」洪鈞見獵人背著的雙筒獵槍上掛著一隻灰色的大兔子,便問道:「這是剛打的?」

「套的。」

「套的?怎麼套?」

「就用這。」說著,獵人抬了抬左手,洪鈞這才注意到他的胳膊上掛著一些好像用細鋼絲之類的東西做成的圈。

洪鈞半信半疑地問:「這玩意兒能套著兔子?」

「咋不能?」大漢一邊說,一邊繼續往前走,並時不時地停下來,彎下腰去——洪鈞這才知道獵人是在察看雪地上的小爪子印。

「你把這套放在那山跳走的道上……」

「什麼是山跳?」洪鈞問。

「就是你們說的兔子。你把這套放在那山跳走的道上,一頭兒再拴上塊石頭唔的。山跳夜裡走道看不見,一下子鑽進套里,就被勒住了。勒住以後,那東西死命地掙巴,可它越掙巴那套勒得越緊。沒多大會兒,就勒死了。」

「你怎麼知道兔子要往哪兒走呢?」

「山跳那東西認死理兒,總是啥道兒去啥道兒回。你只要瞅准腳印的方向和新舊,再把那套整得地道兒的,沒跑兒,擎等著吃肉吧!當然,這下套也有個講究。你先就得看有沒有月亮地兒。要是有,那山跳是摟得快、躥得高,套也就得下高點兒。要是沒有月亮地兒,山跳就愛溜地皮,套也就得下低點兒。」

獵人講得興緻勃勃,洪鈞聽得津津有味。他從小就覺得打獵挺神秘,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嘗試。他覺得,獵人講的這一套和犯罪偵查中足跡專家講的步法追蹤有相似之處,都是要注意觀察並把握足跡中帶有規律性的細節特徵。他記得,在中國公安系統鼎鼎大名的步法追蹤專家「馬神仙」,好像原來就是內蒙古的獵人。看來,抓人和捕獵還有相通之處。

獵人突然停住腳步,說:「瞧,凈聽我扯犢子了,也不知你要上哪圪垯去?這越走,可離縣城就越遠啦!」

洪鈞抬起頭來向前一看,果然已經快到了樹林的盡頭,而林子外面就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只是稀稀落落地有幾座房舍。他笑著說:「我是得回去了。對了,我叫洪鈞,洪水猛獸的洪;千鈞一髮的鈞。您貴姓?」

「我姓包,人們都喊我大老包。」

「再見,大老包!」洪鈞快步往回走去。

下午3點,洪鈞第二次來到法院。上午那位女同志見到他之後,立即把他帶到旁邊的一間辦公室——「王科長,他來了。」

王科長是一位三十五六歲的女子,身材勻稱,麵皮白凈,五官端正,神態大方。她從辦公桌前站起來,等洪鈞走到桌邊,輕輕地和洪鈞握了握手說:「你好!我叫王秀玲。」

「您好!王科長。我叫洪鈞,這是我的名片。」洪鈞很有風度。

「謝謝!真對不起,我的名片用完了。你請坐。」王秀玲一邊看著洪鈞的名片,一邊說,「噢,你是洪律師,還是洋博士哪!你來我們這兒有啥事兒?」

洪鈞又講了一遍自己的來意,並出示了律師證和委託書。王秀玲看了看說:「鄭建國?是那個濱北農場的案子,對吧?我還有點兒印象。那陣子,我還是書記員呢。」

「王科長,這案子是您經辦的嗎?」

「不是。可那是個大案,很多同志都知道。那個案子的審判長……好像就是咱們韓院長吧?記不準了。」

「王科長,您看我什麼時候可以閱卷?」

「閱卷嘛——這是10年前的案子了,我得請示一下院長。」

「那您什麼時候能給我答覆呢?」

「院長們都到地委學習去了,明天下晌才結束。這樣,你後天下晌來吧。」

「王科長,您看我是從北京來的,還得趕緊回去。您能不能給院長打個電話,請示請示?」

「那不行!院長們是去地委學習十四屆四中全會的文件,臨走前兒說了,沒有萬分緊急的事兒呢,不準打電話。為了你閱卷就給領導打電話,怕不大合適吧?再說,這案子都過去10年了,著急也不在這幾天。對吧?」

「可是,我……」洪鈞覺得面對這些東北人,自己的語言能力顯然有很大差距。

「洪律師,我知道你們律師辦事兒都是急碴兒的。好吧,我後天一上班就先把你這事兒彙報給院長。你上午10點來,行不?我這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我知道,我們法院應該為律師工作提供方便,可你們律師也應該體諒我們的工作。對不?現在不都講『理解萬歲』嘛!」說著,王秀玲站起身來,表示送客。

洪鈞對於此次辦案中的阻力是早有思想準備的,但他沒想到在閱卷問題上就這麼費周折。他站在法院門口,心底浮上一絲悵惘。他考慮著應該到何處去,忽然感覺斜對面路邊有一位身穿法院制服的年輕人在看他。他意識到自己的神態不大正常,便轉身向賓館走去。可是那個年輕人卻追了上來,問道:「你是洪老師吧?」

聽了這話,洪鈞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身材不高、胖胖的、長得挺喜性的小夥子,問:「您是……?」

「我叫楚衛華,法律系85級的,你給我們講過課,咱們還一起打過籃球。」

「啊,楚衛華,我想起來了。你個兒雖然不高,可籃球打得不錯,投籃很准。你那會兒可沒有這麼胖啊!」

「咳,你還不知道,一參加工作就沒時間鍛煉了。真是越待越懶,越待越胖。」楚衛華拍了拍自己那突出的肚子,說:「他們都說我一看就像有身份的人。我說,有啥身份,有身孕還差不多!」

「樂觀。」

「唉,洪老師,你後來不是出國了嗎?咋到我們這兒來啦?」

「我是今年春天從美國回來的,現在開了個律師事務所。這次來是辦案。」

「現在當律師來錢,比在學校教書強多了。不過,你還是我的老師。走,洪老師,到我們辦公室去。你是稀客!」

洪鈞很感動。他想,就為了這份美好的師生之情,自己以後也還得回學校去當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