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夢遊強姦的猜疑

在幾個辦公室之間奔走了兩天之後,洪鈞終於獲准跨進了監獄的大門。他被帶到一間陳設簡單的會見室內,過了20分鐘,一位獄警帶來一個身穿藍色棉囚服的人。

見面之前,洪鈞曾經根據鄭建中的陳述想像過鄭建國的形象,但是面前這個人卻讓他深感意外。鄭建國身高不足一米六零,體重不過100斤;他那張臉又黃又瘦,還布滿了皺紋,真稱得上是「腦門上波浪滾滾,眼角光芒萬丈」;他的眼球渾濁,目光獃滯;圓圓的頭上,有一層新長出來的花白頭髮茬。看著這個一臉滄桑的小老頭,洪鈞很難相信他就是那個只有30多歲的土詩人。洪鈞知道,10年的監獄生活使這個人提前衰老了。於是,一種同情感從他的心底油然升起。

鄭建國拖著不太利落的右腿走到桌邊,用遲疑的目光看著洪鈞。洪鈞作了自我介紹,然後取出鄭建中寫的信,遞給對方。

鄭建國接過信,打開來,站在那裡慢慢地看了一遍。看完信後,他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問道:「我幹啥要上訴?」

洪鈞讓鄭建國坐到桌子旁邊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他的斜對面,語氣平和地說:「首先,這不叫上訴,因為你的案子在十年前就審結了。現在只能按照審判監督程序提出申訴,要求法院再審。至於說為什麼,那是因為你哥說你是冤枉的。」洪鈞盡量用漫不經心的目光觀察對方的神態。

聽了洪鈞的話,鄭建國的嘴角抽動兩下,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說:「那能有啥用呢?十年前還不是判了。」他停頓了一下,皺著眉頭,似乎在努力思考一個重大的問題,然後又問,「我哥在信中說你不是公家的律師。那是啥意思?」

「我是私人開業律師,不掙國家工資。」

「那是誰給你錢?」

「我的客戶。比方說,在這個案子里,就是你哥支付酬金。」

「他給你多少錢?」

「這個嘛,你可以去問你哥。當然,是否提出申訴,那是你的權利。」

「你能保證讓我出去?」

「不能。我只能儘力而為。不過,我能理解你……」

「不!你不理解!你根本不能理解!10年啦,你知道我是咋過來的?我沒罪!我沒殺人!為啥讓我在這裡遭罪?這些年,我可遭老罪啦!老天爺,你咋不睜睜眼啊!嗚——」鄭建國失聲痛哭起來。

一位獄警推門走了進來,剛要張嘴喊話,但被洪鈞的手勢阻止了。獄警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鄭建國,退了出去。

洪鈞心想,如果鄭建國真是無辜的,那麼這牢獄生活對他來說實在是痛苦的煎熬。是什麼信念支撐他活下來的?也許,他根本沒有任何信念。人生,就是活著。可是,人一生中才能有幾個10年啊,而他還是帶著冤屈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監獄中度過的。

洪鈞起身走過去,輕輕地拍著鄭建國的肩膀。漸漸地,鄭建國的哭聲變小了,停止了。但他仍然趴在桌子上,就像一個哭累了的孩子。又過了一會,他抬起頭來,看著洪鈞的眼睛,誠懇地說:「洪律師,你說我該咋辦?我全都聽你的。」

「那好,我有幾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講。」洪鈞在目視對方說話的時候習慣半眯著眼睛,似乎是怕自己那明亮的目光使對方感覺不舒服。

「我願意講,只要是我知道的。」

「你一直很愛李紅梅?」

「嗯哪。」

「那你們為什麼分手呢?」

「那……那是因為我後來發現自己配不上她,她只是可憐我,並不真愛我。」

「你知道她愛的是誰?」

「是傻狍子,就是肖雄。」

「能講具體點兒嗎?」洪鈞睜大了眼睛。

鄭建國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清理自己的記憶,然後講述起來——

紅梅吧,不僅模樣長得好,心眼兒也好,對誰都挺熱乎的。要是哪個小夥子生病讓她知道了,一準煮碗熱麵條給你送來。開始大傢伙不知道,還以為她有那個意思,弄得那小子也五迷三道的,不知自己姓啥了。時候長了,大傢伙才知道,敢情她對誰都這麼好。

紅梅的脾氣也好。小夥子們有事兒沒事兒都愛跟她逗兩句,她也喜歡跟小夥子鬥嘴,真的假的,從不生氣。有時,你整兩句帶色的話,她也就罵你兩句,並不真上火。不過,你跟她只能動嘴,動手動腳可不中。

有一次,我們機務排的幾個小子晚上閑著沒事,瞎扯。一個小子說他敢跟紅梅親嘴。吹唄!沒承想,旁邊一小子跟他較真兒,說紅梅一個人在食堂準備夜班飯,你也甭親嘴,只要你敢親她手一下,就給你打半斤白酒。倆人較上勁了。結果,大傢伙派我去扒眼,因為我那會剛上機務排不久。

我悄悄繞到食堂的飯廳里,從賣飯口的一個縫往裡看——紅梅正在切萊,那小子果然來了。進屋後,他問紅梅今晚上吃啥。紅梅說吃——好像是土豆洋白菜。他又說你一個人幹活不悶得慌。紅梅說那你就陪陪我。他又說那我就幫你切菜吧。紅梅說成。那小子過去接過菜刀,又趁勢抓起紅梅的左手往嘴邊湊。紅梅稍稍一愣,但還沒等那小子的嘴挨上她的手背就揚起右手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並把他臭罵一頓。紅梅生氣的樣子還真挺蠍虎,一下子就把那小子給嚇跑了,把我也給嚇跑了。後來,大傢伙都知道了,跟紅梅逗,只能動口,不能動手。

我讓收割台砸傷了以後,紅梅對我是相當的好。她時不常地來看看我,還幫我洗衣服啥的。那陣子,我以為我倆真的處對象了。我還給她寫過一首情詩,她也收下了。但說句老實話,我連她的手都沒正經拉過!有一次在我家,沒別人,我壯著膽子摸了一下她的手。她沒說啥,可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樂意。其實,我也知道自己長得不咋地,配不上她。可是,她又對我挺好,讓我沒法斷了那份念想。我也挺矛盾的。

有一天晚飯後,紅梅來叫我,說有話跟我說。我當時挺激動,換了件乾淨衣服才出去。我跟她來到房子西頭,那圪垯沒人。我倆站挺近,她就那麼看著我,弄得我是相當的緊張,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後來,她對我說,她知道我喜歡她,也知道我是個好人,挺聰明,挺能幹,但是我倆不能處對象。她說,她已經想了很久,覺著還是說明了的好。

聽了她的話,我反倒不緊張了,因為我心裡早有準備。我就問她,為啥。她說,她爹和她姐都不同意。我又問她自己咋想。她說,上次我受傷,她老覺著是她的過錯,挺對不住我,就想對我好,可是她知道這不是愛情,不能長久。她仔細想過,也覺著我倆不合適。她也挺苦惱的。看著她的樣子,我心裡也不老好受的,就對她說,沒關係,只要她幸福,我咋地都行。她挺感動的,就說謝謝我的理解。最後她說,我倆就要分手了,她願意讓我親她一下,就算留個紀念,但是不能親嘴,只能親臉,就像外國電影里朋友告別一樣。我就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挺滿足,因為這說明我倆的關係不同於一般人。而且,這也算是給我倆的關係畫上了一個挺圓滿的句號。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親一個女人的臉,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

再說說我跟傻狍子的關係吧。傻狍子這人挺隔路,也挺有心眼。雖說我倆都在機務排,但是很少說話。我知道,他瞧不起我。不過,我這人雖然個頭不高,但心氣挺高。他不愛答理我,我也就不答理他。再說了,我知道他也喜歡紅梅,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是我能看出來。他看見紅梅對我挺好,心裡肯定也不老好受的。不過,後來遇上一件事,我倆就成了朋友。

那年秋翻地的時候,人手不夠,我和傻狍子都在拖拉機上打替班。那天半夜,我倆一起去09號地里接班。09號地離場部有四里多地,中間還得穿過一片荒草甸子。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星星挺亮。我們沿著小道往09號地走。傻狍子那人壓根兒就不愛嘮磕,我也不愛嘮,所以我們就悶頭走。聽著那草讓風颳得沙沙響,我真希望他能說點啥。不過我知道,我倆也沒啥可說的。

我們就那麼走著,他在前面,我在後面。因為吧,那片荒草甸子上時不常地有狼來,所以我倆一人手裡拿了根木棍。說是木棍,就是出場部時在路邊撿的樹枝子,真遇見狼,也不頂啥用。走到草甸子,我覺得涼颼颼的,老覺著後面有人跟著我,可回頭看時又啥都沒有。場部的燈光也讓山崗子給擋住了,四周都是黑糊糊的,弄得我後脊梁背一陣陣發緊。

突然,我看見身後有兩個綠點,像鬼火似的在空中飄著。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我的頭髮根子一下子立了起來。我這人生性膽小,忙叫,傻狍子,你看,那是啥?他停住腳步,走了回來,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時,那兩個綠點又一動不動地懸在了空中,好像是啥東西落在了草尖上。

傻狍子蹲下身去,仔細看了看說,是狼。站在傻狍子身邊,我覺著心裡踏實多了,便也蹲下去,借著天上的星光,果然在那綠點周圍看到了黑糊糊的身子。原來,那綠點是狼的眼睛。那畜生離我們大概有二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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