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情場失意的律師

……公路上空蕩蕩的,只有秋風在追逐落葉。路兩旁黑蒙蒙的,只有路燈發出昏黃的光。一棵棵高大的楊樹,伸出張牙舞爪的枝幹,隨風發出戰慄的聲響。

他望著肖雪的背影,雙手緊握車把,兩旁的樹榦和路燈飛快地向後滑去,但是兩人的車距仍在拉大。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似乎很有些得意。他便把屁股抬離車座,低著頭,拚命追趕。突然,一聲驚叫伴隨著「咔嚓啪唧」的聲音飛進他的耳鼓。他忙抬起頭來,在看見她倒地的同時,也看見一根粗繩懸空橫攔在面前。他急忙雙手捏閘,但慣性仍推著他向前衝去——車被繩索兜住,他卻飛了出去。摔倒之後,他首先想到的是肖雪,便忍著身上的疼痛,爬了起來。

正在這時,從路旁的大樹後面走出兩個人,其中一人手中拿著一把片刀。他沒有多想,彎腰抓起肖雪那輛輕便跑車便向兩人掄去,持刀人躲閃不及,被前輪打了一個跟頭,手中的刀也掉了。另一個小子躲了過去,但是他掄著自行車轉了一圈,第二下又把那人打了一個大馬趴!雖然他不很強壯,但畢竟身高一米八。那兩個小子大概摔得不輕,而且從沒見過如此拚命之人,便連滾帶爬地跑進黑暗之中。

肖雪摔了一下,有些發矇,此時清醒過來,見他仍然在掄著自行車轉圈,忙叫了一聲。他這才停住,氣喘吁吁地把車放到地上。然後,兩人騎上車,逃回人民大學。

由於人民大學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停辦,校園被「二炮」佔去了一部分,所以沒有正規的體育場,只在東門內有一個小體育場。體育場中間是個「短小」的足球場,周圍是一圈300米的跑道,都是土質的。天氣乾燥的時候,同學們在場上踢球,那塵土飛揚的場面,真像鏖戰沙場。

進了人民大學東門,他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兩人緩緩地騎車繞過體育場,把車停放在灰樓前,然後並肩走到對面楊樹下的雙杠旁,面對面站著。

他借著昏黃的路燈,在肖雪的眼睛裡看到了熱情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抓起肖雪的雙手,拉到自己的胸前。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她的手,也是第一次離她這麼近。

肖雪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清涼的夜風吹著他發熱的身軀。黃色的路燈在黑色的樹葉間閃爍。

肖雪仰起頭來望著他的眼睛。他明白了,低下頭去輕輕地親吻她那柔潤的嘴唇——他感到有一股電流通過身體傳到心臟,使他的心跳比掄車時還快……

……輕柔的春風。落日的餘暉。他卻覺得百無聊賴。騎車來到校園東門,他突然看見了站在門外楊樹下的肖雪。他本能地退到鐵柵欄後面。只見肖雪向北方張望著,而且不時地看看手錶。一絲醋意從他的心底油然升起。

一個身材魁梧戴著墨鏡的男青年走到肖雪面前。由於距離較遠,且光線昏暗,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見肖雪和那人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兩人向南面的汽車站走去。

他的心裡突然萌生了跟蹤的念頭。雖然他覺得這不夠「紳士」,但慾望是那麼強烈。他在一陣內心掙扎之後,推車出了校門。

肖雪二人上了公共汽車。他騎車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時而猛蹬,時而捏閘,還在一個路口闖了紅燈。當汽車來到紫竹院公園時,他看見肖雪二人下了車。雖然此時天色已黑,但是他仍然毫不費力地在下車的人中分辨出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存好自行車,遠遠地跟在肖雪他們後面走進了公園。

夜幕下的紫竹院公園顯得格外寧靜。小路上稀疏地走著一雙雙戀人。肖雪和男青年並肩向湖邊走去。此情此景,那股酸溜溜的滋味再次從他的心底升起。

肖雪二人在一塊山石下停住腳步。他就藏在一個樹叢後面,借著遠處的路燈觀望著。肖雪從挎包里取出一些東西交給那個男人。男人說了很多話,似乎在解釋什麼。後來,肖雪突然趴到那個男人的肩上,輕聲哭了起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紫竹院公園,茫然無知地回到學校。但是,當他走過體育館旁邊的餐廳時,見二樓上仍然亮著燈,便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他買了一瓶啤酒和一盤冷盤。雖然他平常不喝酒,但此時卻很想酒。一瓶啤酒下肚,他覺得心裡痛快了許多,就又去買了一瓶。喝完第二瓶之後,他已經不難過了,搖搖晃晃地走出餐廳,一路行軍一路歌地走回宿舍……

……藍天白雲。艷陽高照。他汗流浹背地騎著自行車,飛快地沿著長安街向東奔去。也許是由於他的車速太快,也許是由於他的精神不夠集中,在通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他的自行車與一輛右轉彎的「面的」發生刮蹭,結果他摔倒在地上。

計程車司機推門出來,大聲沖他喊叫。他坐在地上,看了看已經滲出一片血跡的左腿膝蓋,向那司機揮了揮手。他不想跟人吵架。

司機看了一眼他的腿,轉身鑽進駕駛室,開車走了。

他吃力地站起身來,慢慢活動了幾下左腿,扶起自行車,扳正車把,推著走了幾步。他感覺左膝的疼痛有所減緩,便騎上車,主要靠右腿的力量向東蹬去。

他趕到北京火車站,買了站台票,一瘸一拐地跑到第四站台。他終於看到了那列開往哈爾濱方向的火車。此時,乘客都已經上車,送客的親友站在車窗旁邊。他焦急地沿著車廂向前跑去,瞪大眼睛在車窗中搜尋,希望能夠看到那張已然深深印刻在他心上的面孔。

站台上的鈴聲響了,火車鳴笛,緩緩啟動,逐漸加速。

他高高地舉起雙手,向每一個車窗揮動,但是,他最終也沒有看到肖雪的身影。

火車遠去,消失在燦爛的陽光中……

洪鈞坐在寬大的老闆桌前,環視室內的陳設——左側的牆邊放著兩個書櫃和一張工作台,工作台上放著電腦和印表機;對面的牆邊放著一套沙發和一個茶几;右側的門邊有一個花架,花架上放著一盆龜背竹;牆上還掛著一幅很大的油畫。他很滿意,不僅因為這一切已勝過他在美國的工作條件,而且因為他是這裡的主人!

洪鈞身材偏高,四肢略長;寬闊的前額與整齊地梳向右邊的黑髮顯示著學者風度;明亮的大眼中流露出善解人意但執著的目光。他剛過而立之年,但舉止穩重,顯得老成。他語言簡練,常有大智若愚的幽默。

洪鈞之所以把律師事務所選在地處北京市西北角的友誼賓館的商務樓中,還有一個感情上的理由——這裡離他的母校中國人民大學很近,而且那感情中混含著他的初戀情愫。他轉動老闆椅,面對玻璃窗,欣賞著窗外的紅葉。多年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悠閑,以至於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些終生難忘的往事——那三次騎車「追」肖雪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至今栩栩如生。

洪鈞閉上眼睛,右手的五指反覆將頭髮向後梳去——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據說有極好的頭部按摩功能。大學畢業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肖雪。但是在這近10年的生活旅途中,無論是在地球的這一邊還是在地球的那一邊,他都無法從記憶中清除肖雪的身影。而且,他的心底一直潛伏著一個問號:肖雪現在是什麼樣子?回國之後,這個問號變得愈加明晰。

突然,一個姑娘的聲音傳進他的耳鼓:「老闆,請喝咖啡。」

洪鈞睜開眼睛,慢慢地把坐椅轉了過來。從辦公室的門口走進一位穿著入時的青年女子。她把咖啡放到洪鈞面前,又補充了一句:「老闆,這次我可沒放糖!」

「謝謝,宋小姐。第三次提醒——請你在進我辦公室之前先敲門!」多年的美國生活使他覺得進入他人房間之前先敲門——即使門開著——是一種最起碼的禮節。

「噢!我又忘啦!知錯就改,還是好同志。」宋佳快步走到門邊,故作認真地敲了敲門,說:「老闆,我可以進來嗎?」

洪鈞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為什麼在招聘秘書時一眼就看中了宋佳,因為她長得太像肖雪了——白皙的皮膚,秀麗的臉龐,線條明晰的鼻子,透著靈氣的大眼睛和挺細但挺黑的眉毛。特別是當她微笑的時候,薄薄的嘴唇後面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白裡透紅的臉頰上泛起兩個淺淺的酒窩,讓人看了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陽光!想當年,肖雪就是因為這魅人的微笑而被男同學評為「校花」的。而且,兩人說話的聲音也很像,只不過宋佳的語調中更多了幾分北京青年的調侃——那種貌似一本正經的調侃。有幾次,洪鈞真想問宋佳是否認識一個叫肖雪的人,但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宋佳很精明。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從十幾名應聘者中脫穎而出的真實原因,但她很快就察覺到這位相貌英俊的洋博士對自己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她本來在警察學院學的是文秘專業,畢業後在公安局工作兩年,後來辭了職,到一家私營公司搞公關。這幾年,她已先後換了幾個工作,包括飯店、酒吧和歌廳,但一直沒找到滿意的位置。這次應聘來當秘書,本來也沒太認真。面試時,她對這四星級的辦公環境印象不錯,而且對老闆很滿意。用她自己的話說——「不俗,也不酸」。幾年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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