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三章 引線〔二〕

駱鈴背著重傷昏迷的楊儀,盡量走的快速而不顛簸。

夜風中,楊儀呼吸微弱但幸好依舊勻長,這讓少女還能勉強自控,不至於徹底手足無措。她曉得楊儀的鏈血振魂術善於調理一息尚存的血氣,處於昏睡不醒的狀態,有一小半應該還是出於自我養護的應急手段。

現在駱鈴除了計算著怎樣分配體力,再不做他想。因為少女內心已經理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情緒。她自認到了可以對本身負責的年齡,她也相信能負起這個責任,不過事情一旦牽連到其他人,內心那個由衝動、驕傲、任性、叛逆等因素撐起來的虛張架子瞬間就塌了。

她是多麼想做一隻翱翔天際的鳥兒,即使傷了、累了、悔了,但是起碼沖著嚮往的終點飛翔過。

然而錯綜的現實無情的把她拉下來。

她做不到無牽無掛,更痛恨的是,當牽掛來時,她牽不動也掛不起。

比如橫亘在眼前的這條夕照溪,就把她難住了。

還是當初的那個渡口位置。

反覆數次投石問路,二十餘丈的平遙距離被幾片礁石分成五六段的樣子,她單人飛渡已是極限,還要嘗試背著楊儀過河?駱鈴怎麼都沒有信心。但是如果放過這個渡口,進入茫茫蘆葦叢中找尋,鬼知道下個合適的渡口在那裡。便是那樣無頭去找,她倒是能撐,可楊儀能撐多久?倘使楊儀真有個閃失,這對遠威鏢盟是何等的打擊?

駱鈴站在黑暗的河流旁,大腦一片空白。

這時忽然一顆石子由對面河岸的方向跳躍著過來,隨著還有一句喊話:「嘿,對面的是誰!」

駱鈴精神頓為一振,望著對面分不清輪廓的人物回道:「我,我是遠威鏢盟的!嘿,對面的朋友,能幫個忙嗎?」

那邊的人聞言貌似一怔,然後立刻喊道:「在下卓立,對面的是駱大小姐吧?有事儘管吩咐就是!」

「卓,卓立。」駱鈴猛然間才把這個人給記起,脫口而出道:「卓兄,你那裡能不能找到什麼渡河的東西?我要帶個人過河。」

「……,駱大小姐,這裡有幾處與水面齊高的大塊礁石,你們摸索記下,一會當做借力點,大致便能過來了。」

駱鈴無奈搖頭,咬牙道:「楊叔傷了,我一個人帶著楊叔過不去的。」

對面沉默小會兒,然後送過來一句:「江湖道上,豈有見難不救之理,駱大小姐你先別急,我這就去找找附近有沒有藏著的舟筏,稍等片刻。」

再也無話,對岸一片漆黑,人應是去遠了。

岸邊的些微善意究竟能不能轉化為實際的幫助,這個問題墜進駱鈴心底就不再掙扎,一路下沉。

楊儀被仿製的雷子炸傷,神智昏沉,失血嚴重,身上儘是駱鈴給做的簡單包紮。不過其中兩個極為重要的傷口,大腿和右上臂處,早在駱鈴發現楊儀之前就做了處理。

承了誰人的情呢?

駱鈴跪坐在楊儀身邊,心潮湧動,待她進入思考狀態,時不久長,心頭忽生警覺,於是少女手搭劍柄,轉身側立,睹見那深重茫茫的蘆葦叢陣陣撥動,然後從裡面鑽出來一個嬌小人影。

那人一出來,其實兩人的距離就極近了。

那嬌小人兒腰間也是挎著一把長劍,雙方目光碰上,眼睛都是一亮。

「鈴兒妹妹!」

「鄭姐姐!」

鄭翠娥快步趕到駱鈴跟前,給了少女一個擁抱,以作安慰。輕撫少女後背的同時,鄭翠娥觀察著卧倒昏沉的楊儀,目光冷靜又仔細,兩種不一樣風格的包紮方式自然而然躍入眼帘,那早先包紮的絲巾呈鵝黃色澤,質料特殊,在夜裡也好辨認,而這顏色很容易就讓她聯想起一個人。

「鈴兒妹妹,我們速速離開此地吧。」

駱鈴眼角已泛幾分淚光,她咽了咽,道:「姐姐,楊叔我帶不過河,要不早走了,這地兒實在是一絲一點也不想待了。」

鄭翠娥道:「舉手之勞,我先送楊副盟主,然後再接你。」

駱鈴趕忙擺手道:「姐姐送楊叔就行,我自己過得去的。」

無意間少女的手刮上鄭翠娥的胸口,柔軟感觸讓她頓生羞矜,不過意外的濕滑則讓駱鈴心頭驚悸,定睛細看鄭翠娥胸口竟有一條長約兩寸的傷口,似乎連簡單的包紮都沒做。

不等櫻口微啟的駱鈴發問,鄭翠娥淡淡道:「一點皮肉小傷,無礙。」

駱鈴咬唇站在一旁,看著鄭翠娥橫抱起楊儀。

楊儀的頭顱無聲歪側,雙目緊闔的顏貌讓她心揪,待鄭翠娥站起時,那略微一滯的嬌弱身形也讓她心愧。再想起心中那個人,那雙輕輕點過來的手指,她整顆心已經徹底冰冷,且在緩緩的封閉。

恍惚間,身邊已經空蕩無人。

該走了。

駱鈴深吸一口氣,全力提縱,乍起乍落間,氣息流轉無比順暢,落岸後竟似尚有餘力。不過,此時保持著精神力高度緊張的駱鈴沒有閑心去確認此次超常發揮是不是危險之旅帶來的實力提升。少女關注的眼神落在前方,那裡鄭翠娥蹲伏於地,二指加於仰卧的楊儀頸側,似乎是在聽脈。

「姐姐,楊叔不要緊吧?」

鄭翠娥卻是罕有的第一時間沒有搭理。

「姐姐?」駱鈴再問。

遲了片刻,鄭翠娥才轉過來一張沉肅的臉龐,語音更是冷冽,一反常態,她道:「鈴兒妹妹,你來。」

駱鈴緊趕而至,雙膝跪倒,她近看鄭翠娥的臉色便知道情況不妙,等她伸指去探楊儀的鼻息,竟是感覺不到一絲氣息,少女急忙中按住楊儀脈門,默默祈禱,心中整整暗數了二十息,可是駱鈴不僅沒有尋到微弱的跳動,反而只感覺入手肌膚漸漸冰涼。少女按脈的手指逐漸軟弱,雖不肯放棄,但另一手卻是不自覺的按住唇口,淚水奪眶。

就是再不清楚狀況的人也明白生機已經遠離了楊儀。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麼!

按理說只要有一息尚存,仗著鏈血振魂術的加持護佑,楊叔怎麼也能撐過今夜。

為何急轉直下,天塌地裂,竟如噩夢一般……

「螞蟻不想殺你。」忽然間,那句話就從幾乎空白的腦袋裡蹦出來,在駱鈴傾弱無助的時刻,這句話就像是在心海之底突然湧現的毒素,猛烈擴散,驟然顛覆了少女的認知。

莫名的恐悚令人戰慄,跪著的少女弓起身子,雙手交叉,深埋頭顱,放聲哭泣。

鄭翠娥本已站起,立於一側,見景撫上駱鈴背脊,想做慰藉,但一觸之下,欲言又止。

駱鈴昂起淚臉,以滿滿的哭腔訴道:「姐姐,我該如何是好啊?」

鄭翠娥無言相對,唯有張開懷抱。

兩姝輕輕相擁,暗香溫旎,耳鬢交磨,雖是悲情,但也無限美好。

不過,駱鈴繞過鄭翠娥肩頭的右手小袖裡,正緩緩滑出一柄小巧短劍。

畏懼的恰恰是要成為的。

劍早已出鞘,少女的目光卻稍稍有些遲疑,浮於心中的真相似乎又變得模糊而不真實。

便在此時,一股尖銳的刺痛從腹下傳來,瞬間她握劍的手就把持不住,疼痛像是一個無止盡的魔窟抽吸了所有氣力,駱鈴整個人虛軟的靠在鄭翠娥身上。

鄭翠娥摩挲著駱鈴的髮絲,附唇耳旁,輕輕嘆息道:「唉,你太聰明了,姐姐本不願做到這一步的。雖然這樣做最好,可畢竟姐姐還是愛惜你的。呵,小敗是錯,大敗反而有翻身餘地呢。這些話也就說給你聽聽吧。」

言畢,鄭翠娥鬆開了取自螞蟻的銳匕,放置好目光渙散的少女,便要站起,可是她側耳聽音,已然溫柔的面色驟然趨冷,沉聲低喝道:「哪來的鼠輩?」

無人應答,適才騷動的蘆葦叢瞬間無聲無息。

鄭翠娥拔劍出鞘,深長吐納,下一刻人劍合一,劍吟異嘯,竟是嬌小人兒附劍飛縱,直刺河岸蘆葦叢。

四大世家家風不同,武學風格也是各走一端。其中鄭世家的門第觀念極強,非常講究出身。中原門派除了其他三大世家,少有門第能入得了鄭世家的眼界,要列舉其交際的圈子,恐怕都用不了一頁紙單,通婚方面,鄭世家亦是絕對不與這紙單之外的族派聯姻,從未聽說鄭世家那個子弟嫁娶了草莽兒女。

鄭世家的武學提綱挈領兩個字,性靈。

鄭世家認為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精神、性格、情感、知性等天賦已由天定。這些東西或許通過後天的修鍊可能有所扭曲,但是其根性無法改變。性靈決定了一個人能達到的高度。鄭家子弟從小就會由族中長老為其鑒定天分,涵護性靈。確定有特長靈性的,才會被重點培養。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另有規律,鄭世家歷代女性天才的出現率遠超男性。現今鄭世家的實際掌權人,號稱觀想自在神君的鄭老太便是女性,而年輕一輩最出色的五人裡面,女性更是佔了四席。

前五的位次才擁有競爭未來家主的資格,鄭翠娥赫然在列。純論武力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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