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二章 我聞〔六〕

瞳術、讖言咒、天魔舞等迷心亂神的幻術技藝在中原已經斷了傳承。近些年此種技藝更被中原武林歸於旁門邪道,有志此等門功法的門派皆被各種外力打斷了研究。幻術最能誘人瘋魔,一旦有成,往往上癮,愈發不能自拔,因此頗有一些武者甘冒風險,在巨大壓力之下也不願捨棄,不過這些人的下場除了死路,再無別途。中原的幻術典籍幾乎銷毀殆盡,沒有一卷完整系統的經典作為指引便去精研幻術,無異於痴人說夢。修鍊者初時不覺此道險惡,待練到深處,只要法門一步走錯,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場。除了自取滅亡的,暴露於眾的更會遭到名門正派合力絞殺,之所以江湖態度如此統一,因為戒除幻術的發起者正是武陵山莊。只要朱崖還是中原武林的巔峰,幻術便無出頭之日。

然而無量海竟還有此等法門的存在?真是野火燒不盡,海外存餘孽啊,不知武陵山莊作何感想?

惶惑、異想再到澄心靜思,只是片刻。

鄭翠娥手中劍芒暴漲,不管那頭頂斬落的磅礴星河是否乃是對方真實刀意,劍妃子直取中軍,全速突刺山巔。生死關頭,鬥志戰意昂然拉升精神狀態,鄭翠娥重新獲取了黑暗視界,眼前是層層鋪疊的劍網遊絲,可試圖阻止的那一道亮線仍舊詭異的穿了進來。

腳踏山崗,山風勁吹,代價卻是半邊衣衫鮮血濡濕,鄭翠娥封了肩臂幾處止血穴道,感覺傷處還能活動,動作間將蕭衍那邊的情況盡收眼底,鄭翠娥才不慌不忙的道:「這種刀殺不了我,第一刀不行,再多刀也不行。楚項舞,你就到這兒了。挑這裡做撒野的地兒,腦子真是壞掉了。想斗,改日奉陪,絕不食言。現在還有聯手的可能,……」

楚項舞沉沉的笑了起來,打斷道:「我的刀法乃從無上寶典演化而來,取意天象,徹照人心,你意志不堅,幻象自生,怨得了誰。一個連瞳術刀術都分不清的女人也配和我聯手?不要侮辱我。再說了,我來的目的要說幾次你才懂,女人,我就是想砍了你啊。」

簡單直接的敵意無可化解,深植心髓,但是這怨懟由何而來?

鄭翠娥緊盯對方肩頭,把握著戰鬥前奏,挑眉問道:「報上島名、師承,鄭世家不殺海外無名鼠輩。……,怎麼啞巴了?難道是個不敢留名的孬種嗎?」

楚項舞嘴唇微啟,忽又緊緊抿合,身上的殺氣驟然升騰,長刀高舉,很平靜的諷刺道:「膚淺!」

劈斬。

刀光閃行,雖然一斬卻漾起數道波折,綴著光芒的刀尖曳出一條軌跡莫測的複雜亮線,就如神秘星軌一般。對面應機而發的劍意同時攻出,森森劍芒好似鮮花吐蕊,凌厲中不失靈韻。然而刀劍之間並無交集,雙方竟是一個恐怖的無聲交錯。

楚項舞沖傾至崖邊,長刀駐地方止,一小堆石塊沿著陡峭的山坡滑了下去。急停的發力令身體繃緊,楚項舞立時就感知到瑕疵,輕微的背傷。這劍傷根本不足介懷,他此刻很想回頭確認一下,確認一下那娘們為了這一劍付出了多大代價。

不過,黑漆夜色里躍出來道道人影。足有七個殺手圍在楚項舞的身邊,打消了楚項舞多餘的動作,而那諸多殺招將出未出之時,山崗猛烈震動。

震耳欲聾!

不知多少顆雷子經過計算,被人拋簇在半空中同時爆裂炸響,場面恍似地搖山崩了一般。

終究晚了一步的鄭翠娥,抬劍擋著迸射的石子,即使看到蕭衍及時竄出,眼神依舊是死寂的。

無法逆轉的局勢,輸了。

爆炸捲起氣旋煙塵,十數道黑影如食腐禿鷲般搶進圈子,瓜分盛宴,不過得手的還是最早亮相的女子。

田中道一頭栽倒。

女子沒有繼續爭食的意思,手提裙擺抄手而立,顯得無所事事、超然於外的別樣風姿。十數個殺手刃鋒調頭,轉而圍攻楊儀,她則心有所感,低下臻首,向身邊悄然出現的年輕殺手恭聲請示道:「陸大人,需要斬下首級嗎?」

陸大人?

這稱呼世俗得很,也新鮮的很,是否背後還傳遞著某種微妙信息,陸無歸此時卻無暇去想了。

「高行天那邊由我替你見證,心且放下,有件事情交給你做。」陸無歸看著逐漸殺下山巔的混亂戰團,叮囑道:「這個人留條性命,至少別讓他死在這裡。」

伊敵側目打量身邊激烈的困獸斗局,伸手一指,道:「這個?不殺?」

楊儀即使依靠本能躲開了雷子的轟擊,可是餘波難防,身軀鱗傷,比適才田中道的狀態好不到哪去。伊敵臉龐浮現出些許難色,問道:「怎麼留?」

「你能搜集到這些顆雷子,手段還要我教?」

聽到陸無歸質問的語氣,伊敵低下臻首,嘴角攏著含蓄的弧度,愈發品味到這個嶄新世界的奇妙之處,恭敬應道:「如您所願,陸大人。」

山巔、斜坡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

該出手的不出手,三流貨色則搶著爭食。

殺手如果無法一錘定音,那跟聚眾匪類就沒了區別,只有徹底拋下臉面,放之任之,才會做出這等局面。王不破一路緊追,心裡頭再明白不過了。思及蟻窩近四十年的發展演變,不忘舊誓的上層選擇眼下的激烈做法也是必然。刺殺天下第一人,最初的鴻鵠志向如今誰人曾記?蟻窩難敵幾十年歲月的量變腐蝕,逐漸臃腫的小鎮正在變為藏污納垢的避難所。也是預料到這一點,帶頭者定下向北的決絕傳承,警醒再警醒,可是向北之舉又能激勵幾人?歷屆蟻王都無法完成的事情,拿何來感染蓬下蠹蟲。

王做到的事,蟻民無法做到。

因此才立下規矩,讓你們也可為王。

清潔循環的規矩主要就兩個。

試煉儀式與功勞簿。

試煉儀式把著進來的口子。除了最先聚攏的第一批蟻民,後進者都逃不過試煉的亂刀殺陣。蟻王、蟻后直接插手試煉儀式,這麼多年過去,確認名單人員、選定試煉日期、監督現場、指派擔保人等細節一如當初。進入的新蟻幾乎始終保持高水準,若無幾分真本事是無法在殺戮場站到最後的。

試煉儀式難動手腳,功勞簿則不一樣了。

所謂功勞薄按職能劃分就是:兵蟻斬殺布武有功,玄蟻明律賞罰有功,巡蟻清邊狩敵有功,工蟻產出量造有功。蟻民的作為會轉核為實績,填入功勞簿,且分高下排名。螞蟻一年需要完成多少功勞實績沒有具體要求,但是誰的頭上都少不了每年的公派任務,血蟻亦是一樣。

現在除了公派,其他記入功勞薄的實績都能拿來暗中交易。

就拿兵蟻做個比方。這些隱形匿名的殺人者,下手乾淨異常,通常連一點線索都不會留下,一件勾當犯下說是誰的那就是誰的,雙方默契就好,這種私下的小動作根本無法監管。

有一定額度的實績打底,便能反轉回來,直接作用於公派任務的難度。

這個道理是蟻民慢慢揣摩出的,它蘊造了交易實績的潛流。

事實證明,實績突出者,輪到的公派任務往往比較輕鬆,實績落後者,領到的公派任務則相對艱巨。對於功勞薄排名中下游的螞蟻來說,公派的砝碼不斷加重,如果實績趕不上來,那麼遲早會被超出個人能力的公派任務壓死。

這是變相的淘汰,去蕪存菁,蟻窩從來不是走投無路之人的保護傘。

公派任務無法違抗,抵充公派任務的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上交罰銀。然而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這麼做。因為罰銀的價值意味著某人的全部家當,這全部的家當包括金錢以及一切可充抵金錢之物。抵充金錢之物可以是獨門的功法、深藏的秘密,乃至親眷的性命。交了罰銀即成了受人操縱的傀儡,有些東西一旦交出根本無法贖回。

王不破就被公派折磨得不輕。

他沒有選擇交易實績,他事事算得太精明,面上無憂,而一朝利害關係排山倒海壓來的時候,怎麼操作都晚了。王不破也沒有選擇繳納罰銀,他難以承受那個數額,更無法接受那種代價。其實直到雪山老祖出現之前,王不破仍覺得有完成任務的可能。得到桑玉躡垂青,晉級血蟻,走上通向蟻王之路,這種迷夢他亦有過啊。

王不破被陸無歸殺氣激將,各種念頭便各種層涌不休,思念不集中他就趕得急了一些,十分迫近前方的戰團。

山巔雷子集爆一剎,田中道、楊儀遭到重創,場中怪異的戰局頓時難以為繼,夢中人果斷帶傷突圍。鄭翠娥明白事態不可逆轉,也挑了個不同的方向遁走。再加殺下山巔的楚項舞,一時間侵入蟻窩之敵分成了三路。

按道理,螞蟻們應該全力圍殺鄭翠娥、蕭衍,然而現在的焦點卻是突然出現的無量海青年。

之所以搞成這樣,完全是因為那小子太過火了。

黑暗裡刀光不斷閃爍,令人心神為之眩,死在此人刀下的螞蟻至少有十人,這僅是王不破親眼所見的數目。離得近了,王不破愈發感受到楚項舞刀法詭異之處,刀尖一滴溜星芒在沉漆的夜色里始終閃亮,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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