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人行 第十八章 花火〔下〕

場外還有人蠢動。

是寇壽題。

菜田月下,兩雄相爭,誰都分不得心。

——可只要潛進唐表身旁,予以偷襲的話!機會難得。

不過寇壽題一動,楚紅玉的「紅眉」就在他腳前兩步穿了一個洞。

寇壽題於是笑笑,弄著扳指,只得停在原地觀望。

王巨、屠蘭暮受創正自調息,更顧不得場中局勢。

楚紅玉牽制了寇壽題,返目而觀。只看田中靜立的兩個高手一個伶仃如厲鶴,一個深沉如怒馬。

星月滿天,天不可測。風送殺機,一田怒花。

這兩個人無人打擾,專心致志,一旦出手就會傾盡全力,必不藏拙。楚紅玉知道以這兩人的身手一旦交上手,場中之人包括她沒人能再拆得開他們。

這將是至死方休的一戰。

她心中不由起了懼意,不是怕唐表失手,而是怕兩人交手。

——這是被未知變數折磨的恐懼。

一旦交手,生死難料,她承受不了。

楚紅玉喚道:「純一。」

話音在風裡顫,唐表在心裡抖。

李純一與唐表間隔七尺,聞言他急速倒掠丈三,遙聲道:「紅玉。」

楚紅玉道:「你們先走。」

李純一溫言一聲:「好!」他彈出兩指,指風破空,一指打在王巨中極穴,一指打在屠蘭暮開氣穴。兩人受指身形一抖,只覺一股暖流瞬時衝破了瘀滯的經脈,轉身就拜。

李純一向寇壽題微一頷首,轉身便去,也不問楚紅玉何時跟上。寇壽題、王巨、屠蘭暮更不廢話,追上小路,但聽李純一唱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同羅帳,幾家飄零在他州。」

李純一帶著三人在歌中遠去。

楚紅玉走向菜田,唐表在一片黃花之中顯得很伶仃,他久久沒有轉過身,以至楚紅玉覺得和他看似接近,卻在越走越遠,直到她傷心的滴下淚來,那鶴立的男子才一震回頭。

楚紅玉靠在唐表身上。她想說,你的腳還沒有好,你知不知道你們這般的高手有一點破綻就吃了多大的虧啊,你為什麼還要拚死護著我呢。

她噏動兩下櫻唇,抬頭看見唐表是笑的。

這個人不在乎。

她恨,恨月光,恨夜風,恨滿菜田的花,甚至恨那一株已燃燒成灰燼的。她恨得想抱住他,一起融在月光里,消散在晚風中,從此不管這人間。

可是不能。

也不配。

唐表見她久不說話,微笑道:「我等你。」

楚紅玉強笑道:「你等我什麼呀。」

唐表柔聲道:「等你回來,某一天,你會在我身邊,我們定會在一起的,家中事我會替你化解,大不了我求爺爺出面。」

「你呀,你武功好,出身顯赫,唯一缺點就是不知自重、自惜,偏要與我這不恥殺手混在一起,何必呢。」楚紅玉閉上眼睛,用一種月下起相思的溫柔語調道:「那句詩你再念我聽。」

——那句詩……

唐表囈語道:「何當共剪西窗燭……」

他想起二人初見的雨夜。那時他正剪著燭影,伊就來了,刺他來了。雨夜有雷,乍起的電光瞬息映白了兩人,一個是天上雪,一個如地上霜。

而伊閉目就等著他這一句,楚紅玉截道:「君問歸期未有期。」

唐表一愕,有些詩顛倒了語序,意味就大大不同。

楚紅玉撞開一朵一朵的菜花,走上阡陌,走遠道:「忘了我吧。」

她不忍回頭,越行越快,直至一掠無蹤。

兩天後,桃花廬。

方近中午,守廬的仆童清心才推開竹門。昨夜一場新雨澆得遍地桃花紅,他遠望一眼,見嫣紅深處的開天岩方向正走來兩人。

清心回身取了一把掃帚,他再出門時不禁一怔。剛才還在桃林深處的兩個人轉眼已在身前。

那是一個鬍子拉碴的刀客,一個衣衫也凌亂的劍客。

清心心中暗驚,面上卻步改聲色的嚷道:「你們是何人?」

刀客道:「黃名堂。」

劍客道:「祖成明。」

「我二人是幽州捕快。」劍客溫言道:「我們奉上命捉拿要犯,一路追蹤至此。想居老侯爺在桃花廬,特前來請安。」

清心打量兩人幾眼,這青年說話客氣,倒也面善,可是言語間那個大鬍子,身上帶著一股寒氣,讓他倍感壓力。

處居右禪門下,清心見的捕快多了,兩個人的氣質雖然剽悍、利落,但是他總覺二人不太像官差。

二人當然不是捕快,他們反是捕快要緝捕的殺手——剛剛脫出盤古道的高行天、陸無歸。

清心道:「侯爺不在,你們自去吧。」

陸無歸道:「我們來此一趟不易,小哥可否告知侯爺去向,我們好有空拜訪他老人家。」

清心掃著院門,冷淡道:「侯爺神龍見首不見尾,肯定是雲遊四方去了,至於行蹤我那裡知曉。」

陸無歸笑道:「小哥行行好。」

清心見他誠懇,略微鬆口道:「侯爺攜近日新交一友,與其離廬而去,所去何處我的確不曉得,方嚮應是南下,你們碰運氣吧。」

高行天瞥草廬內屋門大開,詢道:「小哥,可曾見到兩男一女從這裡經過?」

清心懶散問:「樣貌?」

「兩個青年二十齣頭,公子樣人,一個還帶把黑傘,女的一身褐衣,相貌秀美。」高行天一頓,道:「其中一名男子腳上可能還帶點傷。」

「唔,你說這幾人我兩天前倒真前見過。」清心皺眉道:「他們是你們要緝捕的犯人?」

高行天道:「恕不便透露。」

「也是,這是你們公務。」清心話意趨冷道:「不過你們可以走了么,侯爺不在,恕不納客。」

兩個殺手聽到逐客之言,依舊停在門口徘徊不去。院內竿上晾著一件新洗皂衣,在太陽下褶皺的耀黑,風傳雨後花香,也夾雜著絲微牲畜的鼻息聲,似有一匹騾馬停在院後。

清心見兩個人目光直向屋內窺探,粗野無禮,他心下恙怒,返身進了院內,更把竹門緊閉。

對方閉門謝客,兩人自是不能不走,高行天不禁道:「居右禪不在,院內卻還有客人。」

陸無歸笑道:「我們在青州沒有任務吧。」

高行天道:「只是有點好奇。」

陸無歸道:「要找回寒窗嗎?」

高興天道:「當然,把他帶出來可不是為放他。」

陸無歸道:「我們差了兩天,他們一行應該到了暮望城,寒窗定會再次滋事。」

「他想替那女子尋仇,卻連仇家還不知道。論時間,我們還來得及。」高行天隨手捏住一片飄落的桃花,道:「如過你說的沒錯,他會出現的地點也是這裡。」

陸無歸睹一瓣桃花,那是紅顏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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