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人砌地獄 3、血霧

接到報案的時候是早晨七點四十分,此前,我們正在和鑒證科的人一起吃早飯。

局裡的房屋安排在我來看亂七八糟,這裡沒有樓房,只有幾排平房,最後一排房是屬於法醫們的,那裡有個雅稱——鑒證科。根據領導們的看法,刑警應該和法醫建立親密無間的戰友關係,因此我們的辦公室就安排在法醫們的辦公室前面,法醫們的宿舍也緊挨著我們的宿舍,他們屋的老穆每天閑著沒事就往我們辦公室跑。接案那天早上,老穆端著個飯盒走進我們屋,他把飯盒往桌上一放,說:「今天早上我沒胃口,這份飯誰替我吃了?」

意外的是沒人理他。

我覺得很好奇,因為大家都剛從宿舍出來,一分鐘之前我們還在討論由誰去買早點,現在有飯送上門來,大家竟然不吃。莫非是平時吃的太好都嘴刁了?

我問老穆:「啥飯?」

他把蓋子一掀:「皮蛋瘦肉粥。」

熱氣卷著香味朝我直撲過來,看起來味道不錯。「你做的?」我問。

「當然。」

我嘗了嘗:「還可以,沒有變質。」

「當然不會。」

我回頭瞥了眼同事們:「你們怎麼不過來吃?味道很好。」

王隊低頭看文件,不說話。老侯拿了張報紙把臉擋上,那報紙微微顫動,似乎他正在使勁憋著不笑出聲來。

「切,裝神弄鬼。」我大口大口把粥吃完,吃完之後我才想起來問老穆:「你怎麼沒胃口吃飯?」

「我今早來了之後,在解剖室做的飯。做完之後,我們頭兒跟我說了點事。」

「等等!」我截住他的話,「你說你這飯在哪兒做的?」

老侯的報紙抖得更厲害。

「解剖室啊。那裡有電爐,可以加熱。」

王隊在一旁低聲補充道:「那電爐……從屍體上採集了樣本之後,就用那個電爐加熱。」

我艱難的把最後一口粥咽下去,這口粥好腥啊,還好還好,又不是用屍塊煮的粥。

我問老穆:「你煮粥之前應該是有胃口的吧,那為啥煮完之後沒胃口了呢?」

老穆答道:「我煮完粥之後,正好我們頭兒老丁進來,跟我說,昨晚給屍體樣本加熱用的容器壞了,就順手撈了個盆兒用了,當然洗完之後刷乾淨了,但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跟我說一下。」

我低頭看了看老穆拿來的飯盆,不鏽鋼的飯盆,底部帶著焦糊的黑圈,我的胃裡忽然翻江倒海起來,於是我蹲到牆角邊大吐特吐。

老穆搖著頭說:「唉,又糟蹋了……」

王隊跟老侯說:「走,出去買油條吧。」

「嗯,再來點豆腐腦。小劉你還要不要?」

「嘔……」我背對他們搖了搖手。

還沒等他們出去,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

王隊接了電話,臉上的表情凝重起來。

他連說幾聲「是」,然後放下電話,對我們一招手:「出發吧,叫上鑒定科的人。」

老侯瞪圓了眼睛:「這就走,咱連飯都不吃?」

「幹了這麼多年警察你連一點覺悟都沒有?等你吃完了線索沒準就丟完了。小劉你吐夠了沒,去叫老丁和老穆。這次來的可是大案子,比上次的要大。」

吉普車在數寸厚的積雪上艱難跋涉了半日,才趕到紅秦營。該村原名秦營,到了「文革」時期非要迎合「全國山河一片紅」的潮流,就改名為紅秦營。村內人口不多,但仗著湖光山色,每年來這裡的遊客倒不在少數。人一多了就要出事。來這裡的也不全是以旅遊為目的的。這裡的犯罪率要遠高於其他村子,多是盜竊搶劫一類。前任村長曾賭咒發誓:「那是妒忌我們村的人乾的。」但依然無法改變他被撤換的結局,新村長剛上任沒幾天,這就迎來了他任上的第一樁案子,這案子遠超前任在職期的所有案子——這回是殺人案。

死者陳開,男,21歲,本市設計學院大三學生。頭一天晚上到紅秦營招待所,訂了一間房,但整晚未歸。老闆孫思覺覺得有可能出事,就聯繫了鎮上的派出所,後來在山下的打麥場上找到了陳開的屍體。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打麥場上圍觀的群眾里三層外三層,所有來勘測現場的人都傻眼了——現場肯定已被破壞的不成樣子。

地面上本來積有數寸厚的雪,疑犯可以留下清晰的腳印,對破案很有幫助。王隊一跳下車就怒喝道:「你們這裡誰負責!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一個老頭子期期艾艾地湊了上來:「敝人姓黃,黃丹辰,是這裡的村長,叫我老黃就好。這些人都是我們村的,大家昨晚上出來尋找這個失蹤的小夥子,我們都是來保護現場的,同志你別見怪。」

老百姓們一見從車上跳下來個發怒的警察,都開始紛紛散開。

「保護現場?!」王隊苦笑一聲,「讓他們都散了。誰最先發現的屍體,讓他過來,我要問他幾個問題。」

最終,現場留下了七名村民(包括村長在內)。

孫思覺,男,54歲,村裡招待所的負責人,昨晚就是他發現陳開失蹤的。

王天祥,男,50歲,村裡唯一的警察,身材健壯,上過朝鮮戰場。昨晚孫思覺發現陳開失蹤後,先是找他報警,屍體也是由王天祥發現的。

李奎,男,62歲;李刊,男,61歲,這對兄弟是招待所的廚師。半夜被孫思覺叫起來一起找人。

楊建國,男,60歲,村裡的大夫兼獸醫(你沒看錯,他是村裡唯一會拿體溫計,也是唯一會閹割牲口的人)。發現陳開屍體後,他先對其進行了檢查,確認陳開當時已死。

高田力,男,50歲,農民,家住招待所旁邊,被孫思覺叫出來找人。

我和老侯給這兩人做筆錄,王隊在一邊聽著,筆錄做完後他把村長叫過來:「老黃同志,有個問題我想問您:這村裡是不是老年人居多?」

村長答道:「不是這樣的,進入冬季以後,年輕人們沒農活干,就進城去打工了,過年之前才會回來。」

王隊問:「您在這住了多久了?聽您口音不是本地人。」

村長答道:「二十多年了吧,沒算過,我以前是山東人。『文革』那會兒,老家造反派鬧得厲害,跑到這邊來了。」

王隊問:「村裡像您這種情況的還有么?」

老村長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個?」

「不,五成。」

「一半人都是後來搬來的!?」

「嗯,有『文革』時期躲『動亂』跑進山裡來的,有因為這裡風景好特意搬過來的,也有因為孩子嫁過來自己也搬過來的。」

王隊又問了他幾個問題,然後來到法醫們身邊。

「死因查明了么?」

老丁說:「一眼就能看明白。」他一指死者胸口。

陳開胸口插著一支兩尺多長的木杆,木杆呈白色,略呈棱形,尾部被削成精巧的羽毛形狀,古色古香。

這是一支箭。冷兵器時代的殺人暗器,也是利器。

「這不會是從博物館偷出來的吧?」老穆說,他想把木杆從死者胸口拔出來,但這麼做只是徒勞的。

「靠近箭頭的部分有倒刺,你拔不出來的。」說話的是村長。

「你怎麼知道拔不出來呢?」

村長苦笑道:「因為這是我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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