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屍油 2、沉抑的鎮魂曲

鋼琴曲,沉抑的鋼琴曲在家中迴響。

彈鋼琴的是母親。她靈活的手指在琴鍵上晃動,她的手指纖長,動作敏捷,有時會讓人產生錯覺,認為那是昆蟲的觸鬚。終日不曾見過陽光,她的皮膚很白,白的嚇人。

男孩痴痴的站在母親面前,他對母親的琴技十分崇拜,要知道,她是個盲人!

父親的呼喚聲在後廳響起,男孩跑到後庭,父親正在把兩隻皮鞋打包,吩咐他說:「送到支農路的老許家。」

父親是這城裡遠近聞名的鞋匠,但他從不出門,他和母親都是白化病人。男孩原本是孤兒,後來被他倆從孤兒院抱了回來。雖然不是親生的,待他卻比親生的還親。

男孩捧著鞋盒出了門,一路小跑奔向支農路,路上有兩個小孩,遠遠的向他扔石頭,嘴裡喊著:「小妖怪,小妖怪,怪物的孩子是小妖怪。」

男孩本想抗議,但最終還是默默低下了頭,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老許家,老許笑呵呵的讓他把盒子放下,把一張紙幣交給他:「辛苦了,小傢伙。」

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從窗戶里望著他。

男孩拿著錢走出沒多遠,聽到老許呵斥的聲音:「別碰那盒子,要先消毒!他家人身上有病,不知道傳染不傳染!」

於是男孩的頭垂的更低。

第二天,在學校里他遇到了那個大眼睛女孩。

女孩竟然主動過來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許靜靜。」

「你好。」男孩有點慌,從來沒有人主動和他打招呼,他手足無措。

上課時他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問題,桌子上被人用筆寫下了好多字:小怪物,小怪物,小怪物……

他用橡皮把那些字狠狠擦掉,但原本平整的桌面上依然留下的筆尖的劃痕,這就像心靈,某些事情看起來會被暫時抹去,事實上它會留下永恆的創傷。

同學們看著他的桌子,竊竊私語,他盡量不去想他們討論的話題。但那些私語聲卻錐子般捅向他的耳膜。

老師讓他回答問題,他答不上來,老師罵他上課不認真聽講,他忍不住說:「老師,我只是暫時想不上來,那麼多人上課說話你都不說,為什麼偏偏指責我呢?」

「敢頂撞老師?!」老師怒不可遏的吼道,「站到牆邊去!放學後寫檢查!」

他無奈的走向牆角。有人故意把腿伸出來,男孩一個沒留神,被絆倒在地。鼻血流了出來,他驚恐的看著自己的血。班內的人卻哈哈大笑。他求助的看著老師,老師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從辦公室經過的時候,兩個女老師翹著二郎腿,一邊吐著瓜子皮一邊討論著什麼——

「三班那個小子你知道么,據說他爸媽都是白化病……哎,好噁心啊!」

「白化病?會不是連眉毛都是白的。」

「據說連鼻毛都是,三班的人都叫他小怪物!」

「嘭!」男孩重重的一拳打在牆上,房內的聲音稍微低了些,不久就又肆無忌憚的響了起來。男孩咬著牙快步跑開。他不想聽這些,真的不想。

家長會的時候,爸媽無法參加。別的孩子都可以由父母陪著去遊樂場,他卻不能。

放學回家的路上,他還要買菜,買米。父母白天不能出門,他們經不起刺目的陽光。

賣菜的老闆看他的眼神都是古怪的。

因為我是小怪物,所以大家都會這麼看著我。男孩的腦子裡又湧現出那些桌子上的塗鴉,他想哭,卻哭不出來。他只好一路跑回家。幾個小孩子在背後指著他喊道:「小怪物,小怪物……」

父母並不知道這些事情,他們終日不曾出門。他們只知道用自己的方式去愛這個孩子。男孩懂得父母的愛,他們固然是人群中的異類,卻是天下最善良的父母。

晚上做作業的時候,他發現書包里被人塞了一張紙條:

小怪物,明天不許你來上課,否則你的下場會很悲慘。

紙條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好像是故意不讓他認出來,其實大可不必,他從來沒機會見到別的同學的字。從來沒人肯把書或筆記借給他。

他還是去上課了,但他並不是想表現自己的勇敢。無故缺課會被老師勸退,想起父母的眼神,想起他們為自己的學費而辛勤勞作,男孩的心抽搐著。

他在想寫紙條的人會用什麼方法對他,冷不丁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拍:「早啊!」

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許靜靜。

「這麼巧,一起走吧。」許靜靜笑著說。

男孩站住了:「最好不要。」

許靜靜好奇的問:「為什麼?」

「我收到張紙條。」男孩把紙條的事告訴了許靜靜,許靜靜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你也收到了?我還以為只有我收到了!」她笑著說。

男孩問:「怎麼回事?」

許靜靜拿出一張紙條來,上面寫著:「醜丫頭,不許來學校,否則後果自負。」

「只是惡作劇。」她說,「每天都有人會收到類似的東西。但凡寫這種東西的人,都是膽小鬼。因為他們不敢站出來。」

男孩忽然覺得自己膽子大了起來。

許靜靜拍拍他的肩頭:「走吧,如果遇到什麼危險,我們一起面對好么?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嗯!」男孩用力點點頭。

他們一起出現在學校里,看到這情景的人無不驚訝。竟然有人願意和小怪物走在一起,還是個大眼睛的小美女!

男孩覺得似乎有千百道鋼針射過來,每個人投來的目光都令他不安。

許靜靜泰然自若,就好像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散步。

這一天在學校里平安度過,沒有人來找麻煩。

放學時兩人依然走在一起,男孩心裡已經沒了顧忌,他和許靜靜談笑風生,講起母親的鋼琴技藝,講起父親做皮鞋的手藝,女孩微笑的傾聽著。

初秋時節的風很暖很柔和,空氣裡帶著莊家的清香,楓葉順著秋風的軌跡划過,留下一片金紅色的雨,男孩只覺時間過的真快。他只希望這條回家的路越長越好……

那一天,他終生難忘。

「唉呀,我把語文課本忘在學校了!」許靜靜忽然一拍頭,「今晚的作業是抄課文,這可怎麼辦!」

男孩說:「那可糟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取?」

許靜靜想了想,說:「不用了。這個時間學校一定關門了。你有沒有帶語文書回來?」

男孩點點頭,說:「帶著呢,我們班也留了同樣的作業。」

許靜靜用懇求的語氣說:「拜託,我去你家抄好不好?抄完我就走,絕對不會打擾你們。」

「這個……」

男孩猶豫了,從來沒有外人去過他們家,父母沒有朋友,他也沒有,凡是訂鞋的人只在白天把訂單塞進門縫,然後就匆匆離開,敬他們家如同敬鬼神一般。

現在這個可愛的女孩竟然要去他們家作客,他只覺得不可思議。

「你不願意?」許靜靜眨著大眼睛問他。

「不不不!」男孩慌忙搖手,「我只是怕你嫌我們家寒酸……」

許靜靜笑了:「怎麼會呢!我聽說你們家住樓房呢,你爸爸還一個人撐起了皮鞋作坊,我們家也只是平房罷了。我老爸也不過是個下崗工人。」

「好吧。」男孩心頭的顧慮被打破了。

他們在男孩家裡做作業,做完之後許靜靜還饒有興緻的看男孩的爸爸製作皮鞋,聽男孩的媽媽彈鋼琴。媽媽那天格外高興,鋼琴彈出的不再是沉抑的曲調而是歡快的節奏。

爸爸媽媽一起邀請許靜靜留下來吃飯,許靜靜說不必了,回去太晚了恐怕要被父母責備。

「對了,我帶了相機,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合影啊?」許靜靜說。

「這沒什麼不好。」男孩的父母說,「這麼多年了,我們都沒拍過照片。更沒和別人合過影。」

許靜靜將焦距調好,把相機支在桌子上,男孩一家簇擁著她,四個人一起向鏡頭投以微笑。

那一瞬被永遠留了下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男孩就早早起床,匆匆吃罷早飯,一口氣跑到支農路,他想和許靜靜一起上學。

和她一起他覺得踏實、開心。媽媽告訴他,所有人都把咱們當怪物,只有這個許靜靜沒有,她的內心一定很純潔。你能和這樣的人交上朋友,媽媽很高興……

男孩在離老許家不遠的地方焦急的等待。時間一分分過去,馬上要到上課的時間了,許靜靜還沒出來。

「是不是她比自己起的早?」男孩忽然想到了這點,他趕緊跑到學校。

學校里的人正在議論著什麼。

一個學生說:「聽說沒,那個許靜靜去了小怪物的家!」

另一個學生驚道:「她活著回來啦?」

第一個學生說:「當然,據說還拍了照片!」

「這丫頭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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