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蠟畫獅子 第十節

二月二十日,一切都結束了。

嵯峨的備忘錄依然好好地藏在書函里。證據確鑿,小野寺以涉嫌欺詐將水野就近押至警局錄製口供。加藤、藤村也被帶往所在轄區警局。

人全是水野所殺。

加藤和藤村脆弱得出乎意外。一旦得知畫集的真偽已被識破,二人立刻將全數罪行推給水野,大力主張他們只是按水野的吩咐行事,並不知畫集有假。

水野到底不會立刻認罪,直到小野寺告知從飛機的乘客名單中鑒別出他的筆跡,水野這才認命招供。

一旦開口,一切都如雪崩般被水野和盤托出。

果然就如小野寺所想,嵯峨厚被殺害於水野的事務所。水野提前多日就備好裝有北山岬附近海水的洗澡桶,後將嵯峨溺死其中。

距離拘留僅僅三天後,水野就因涉嫌殺人被正式批捕。

仙台藤村店鋪的倉庫里,閑置著近五十幅署有昌榮落款的作品。每一幅都用蠟紙包裹,慎重封存。正如國府想的那樣,假如沒有清親的畫冊攪局,這些作品至少會被放置三年。

題有東洲齋寫樂的作品也在其中。這幅以寫樂落款的「蠟畫獅子」被當作事件的象徵,在之後出版的報紙雜誌中佔據大幅版面。

這幅作者不明的「蠟畫獅子」圖,今後也會留在眾多人的記憶中吧。

一切都塵埃落定。

「手法真是高明啊。」小野寺和一路送行至上野車站的津田對坐在地下咖啡店。

「事發前一周左右,嵯峨先生的公寓相繼接到了藤村和加藤的恐嚇電話——還暗示要取他性命。嵯峨先生似乎犯了神經症,把備忘錄交給國府先生或許也是因為受到威脅吧。然後水野登場了,他雖然表示嵯峨先生不會有性命之憂,卻提議最好轉移到安全的場所以防萬一。」

「所謂安全的場所,是指?」

「水野兼用作倉庫的事務所。誰也不會上那兒去,很安全不是?正方便他殺人取命。」小野寺握緊了拳頭,「事務所實際是一間公寓,能供洗澡或者過夜,的確適合嵯峨先生暫時藏身。嵯峨先生就安心地在八號夜裡搬了進去,當然也帶著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具。」

津田沉默不語。

「水野向嵯峨先生保證,一定會在他避難期間跟身處東北的加藤、藤村二人好好談談。不過呢,也不能保證談話一定順利,所以不能大意。怎麼說也是水野的事務所,那兩人也清楚電話和地址。於是水野又強調,為防萬一,近段時間一定別出門,也千萬別打電話。」

「嚯,這一來嵯峨先生肯定信了。」

「換了別的場所,就算嵯峨先生也會認為水野太杞人憂天吧。交代妥當之後,水野就以和那兩人交涉為由,在九號一早出發前往八戶。」

「原來如此,於是嵯峨先生就老老實實……」

「老老實實等著被殺。簡直喪盡天良,我聽著那傢伙自供,真恨不得痛毆他一頓。總之一句話,嵯峨先生完全對水野盲目信任,真就哪兒都不去地等他回來。到了下午,水野總算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兩份小唄壽司。嵯峨先生從早晨起就什麼也沒吃,自然毫不遲疑地拿起了筷子。在用餐過程中,水野開始刨根問底地確認嵯峨先生當天的行動——有沒有出門啦,有沒有人來訪啦,有沒有打電話啦……畢竟這是不該身在東京之人,稍有疏漏就全盤皆輸。水野在這方面很有心得,聽說他是打算一有破綻就另選時間動手。」

水野的慎重讓津田大吃一驚。

「確認沒有招人懷疑之處,水野又表示要和找上東京的藤村對談,再次出了門。得知藤村來了東京,嵯峨先生大驚失色。他的反應也在水野計算之中,這下又能保證他好幾小時待著不動,方便水野前往府中圖書館。接下來就如我們所料,水野製造好不在場證明後趕回事務所,這回是為了殺害嵯峨先生……他那種魁梧有力的大塊頭,要把弱不禁風的嵯峨先生摁進洗澡堂淹死,肯定易如反掌吧。」

「這麼說,國府前輩果然和嵯峨先生的屍體一起……」

小野寺擦了把汗,連連點頭。

「國府先生怎麼著也不可能想到嵯峨先生就在後備廂里吧,這一來水野就掌握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抵達別墅後,水野和國府先生『分頭』檢查房間。國府先生是頭一次來,根本不明白內部構造。水野就利用這段時間放好行李包,又把小唄壽司的空盒擱在桌上,還等著國府先生去發現。這男人的心真是壞透了。」

「的確,這樣國府前輩也會信以為真。」

「棄屍是在之後。他領著國府先生,裝模作樣地要去北山岬搜索。分頭行動後,水野確認國府先行往餐廳方向移動,又回到停車處,從後備廂拖出屍體……趁著夜色扔進了海里。」

「沒人聽到可疑的聲響嗎?」

「當晚刮著強風,簡直是拋屍的絕佳天氣。水野還說天太黑,怎麼也沒法確認屍體到底沉下去沒,讓他擔心得很。」

「西島老師的事故也是水野所為?」

「沒錯,他都交代了,說是雖然沒有殺人的打算,但不否認抱著殺心。對了對了,全被津田先生說准了,那天夜裡他果然目擊到國府先生上西島家拜訪。都被逐出師門的男子幹嗎找上門來?水野心裡奇怪,就躲在書齋的窗戶下面偷聽兩人談話。聽國府先生說到畫集是偽造,水野以為一切都完了。不過國府先生只是單純看破了膠版印刷的漏洞,並沒有意識到水野一夥的存在。這下他安心了,照計畫等夜深人靜後放了火。水野似乎做夢也沒想到西島就睡在書齋里,不過就算睡在其他房間,照樣有可能來不及脫逃。所以我們認為水野實際抱有殺意。」

津田無言頷首。

「從那時起,國府先生的一舉一動就被水野鎖定。雖說證據已被燒毀,但國府先生對他們而言依然是危險人物。當嵯峨先生的備忘錄被塞進水野家的郵箱,他立刻明白這是國府先生搗的鬼,當下斷定還是滅口為好。加之先前的美術明信片一事,水野料到國府先生一定會去藤村店裡,就先一步趕往仙台。果然就像之前分析的那樣,在仙台反倒是國府先生被水野跟蹤了。水野算準國府先生是單獨行動,直接開車撞人。國府先生肯定沒想過會被對方搶先,完全沒有防範。」

小野寺不禁顫抖。

「假使國府先生沒有順著美術明信片揪出藤村的存在,或許就不會被殺吧。據水野交代,正是從那時起他們才開始擔心國府先生會不會掌握了真相……說來那張美術明信片並不在嵯峨先生的計畫當中。」

「是水野的主意?」

「不,似乎是藤村的點子。水野後悔得不得了,說是藤村提議往畫集里不經意地夾上舊東西,這樣能顯出年代感。那張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結果卻成了致命傷,真是諷刺啊……」津田無以作答。

(它也成了國府前輩的致命傷……全怪我托他調查。)

津田深陷自責。

「如果國府先生的動作能慢些,至少等到蘇富比發現所謂寫樂的真跡……也許他就不會做出單打獨鬥的愚蠢選擇吧,僅僅是一天之差而已啊。假如能晚上那麼一天,就算國府先生也會放棄追查,選擇向你我商量對策吧。」

「可是畫集都燒了……前輩又絕不會把嵯峨先生的備忘錄公之於眾。」

「唉,這方面我不太了解……對了,嵯峨先生真往畫集里設了什麼陷阱?」

「複印件都快被我翻爛了,完全沒有可疑之處,果然只有前輩發現的膠版印刷問題吧。」

「這樣嗎……可是說不通啊。假如只有印刷方式存在破綻,畫集一旦離手,嵯峨先生口說無憑,從報紙雜誌上又看不出來。難不成他有什麼秘密手段,保證能讓西島拿出畫集?」

「天知道。」

的確就如小野寺所言,照那兩人目前水火不容的關係,怎麼想西島也不可能把畫集拿給嵯峨。

「有沒有更直接的破綻?既然嵯峨先生能把話說死,應該是某種沒了原物也一目了然的證據吧。」

「嗯,我也這麼想。」

「他所說的陷阱肯定另有所指。」小野寺斷言,「可是國府先生和津田先生都不明白,估計也沒人能鬧明白了。嵯峨先生真是個厲害人物,腦子好得都不能簡單用聰明來形容……」津田也深有同感。

(是執念。對老師的執念,孕育了那本畫集……)

津田頓生寂寞之感。假使嵯峨和西島並未身處浮世繪界的兩大對立協會,二人應該能以好友身份攜手進行相同研究,也就不會發生這起事件。然而,事件曝光後,這種對立不消反漲,越發深植於浮世繪的土壤。

對巳經下定決心離開浮世繪的津田而言,唯有這一點讓他放不下心。沒有任何人能夠保證,這種對立不會再生惡果。從這層意義上說,事件並未解決。雙方協會的對立不知會持續到何年何月,津田為沉重的預感膽寒不已。

吉村因事件的衝擊喪失了立足之地,大學的研究所被關閉,岩越也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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