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了昌榮作品!而且是經加藤之手!」津田捏著報紙的手不禁發顫。
真的只是偶然?津田茫然。蘇富比沒察覺,就表明那是報紙雜誌未曾刊登的昌榮作品,只有見過畫集或複印件,確信那是昌榮作品之人才知道。就津田所知,符合條件的外部人少之又少。而這寥寥數人之一「偶然」出席蘇富比,發現昌榮手繪的概率該有多少?何況加藤這是頭回參加蘇富比。津田的目光重回紙面,希望從中揪出蛛絲馬跡。
(加藤為什麼故意曝光那是寫樂之作?)
有了如此重大的發現,當然會驚訝,但加藤到底是生意人,早該身經百戰。越是這種場面越該壓下感情強裝平靜,以便提高競拍得標的可能性。加藤不會做出自引騷亂抬高價格的外行舉動,這跟他的作風相矛盾。
(發現清親畫冊,被峰岸注意到題字矛盾時,帶頭咬定題字者另有其人——)
也是加藤。一連串不自然的言行,讓津田對加藤的懷疑步步加深。
(假如清親的畫冊是真的,就意味著昌榮畫集的序文是假的。一旦序文不再可靠,那麼昌榮的存在也經不起推敲。)
津田血色頓失。
(昌榮——是冒牌貨!)
那本畫集沒一處明說昌榮就是寫樂,是津田將兩人聯繫上的。僅僅一張……只有一張獅子圖上寫著小小的寫樂二字。真要造假,一定會用更明顯的方式明示二者關係,但也得有研究者下大力氣調查,否則不會得到世人認可。若非津田……若非研究者偶然發現其中玄機,那本畫集哪有冒牌貨的價值?難道造假者只為賭幾萬分之一的微小可能?
這不合情理。如此說來,只有清親的序文是假的?
津田大感頭痛。他完全不明白假造序文的用意,只是佐藤正吉藉此炫耀和當時名流的交友關係嗎?尚在人世或許還有可能,但佐藤在畫集出版前就死於事故,很難想像是遺族為他撒謊貼金。
(倘若那本畫集真是明治四十年出版,清親的序文就不會假。)
津田得出了這個結論。假設序文不是印刷錯誤,而是經人偽造,畫集就「絕不可能」製作於明治十年。那麼,真正的製作時間該在何時?
可以明確是昭和十二年之前。有證據顯示,昌榮畫集收錄的作品曾在那一時期被篡改為田代雲夢進行流通,畫集里的照片理應拍攝於更早的時間。
說到昭和十二年,寫樂化名說還未問世,而是阿波能樂師之說橫行的時代。如此一來,就算並非製作於明治四十年,至少畫本身不該有假。
作假沒有意義。就算加上寫樂的題字都沒人信。寫樂在當時的固有形象是阿波人,跟秋田無關。造假者對此自該心知肚明。
造假的唯一可能,果然如先前國府所說,製作畫集是想藉此為昌榮其人打響名聲吧……將手裡的作品製成豪華圖錄,從而推高市場價格,津田知道不少這樣的例子。
最終,津田只能得出這一結論。偽造序文是想製造昌榮被清親認可的假象,只可惜這如意算盤落了空,就算秋田當地人都不知道昌榮,這是無情的現實。
津田茅塞頓開。
(是加藤在某處弄到了昌榮的作品!他為了賣個好價錢才專程把畫送到蘇富比,並且自導自演了一出好戲。賣家多半正是跟他同行的美術商之一吧。)
蘇富比來者不拒,也不會進行嚴格鑒定,只要作品不辱其名,通通能夠亮相拍賣會,蘇富比只按成交價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續費。自然,蘇富比本身也會收羅作品,舉辦特定主題的拍賣會,同時也接受客人主動提供。比如這回的「東洋美術收藏」,只要跟主題沾邊,無論誰帶去的藏品都能加人競拍行列,加藤也正是瞄準於此。加之此次參會畫商、藏家全沖東洋美術而來,可謂聚集了全世界最可能為寫樂開出高價的人們,真沒有比這更加適合做生意的場所了。
(是在橫手發現的嗎?)
極可能。加藤從津田手裡拿到畫集複印,絕對去橫手尋找昌榮的作品了。
(真夠黑的。)
拿去蘇富比之前,讓津田看看也不為過,畢竟是他為加藤提供了複印件。
津田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臨近傍晚,津田接到了電話。
「是我,小野寺。」
津田困惑不已。
「我剛到盛岡,現在能上你那兒聊聊嗎?」
津田想知道理由。
「唉,稍微有些狀況,電話裡頭不太好說——」
津田詢問了小野寺的位置,表示由自己過去會合。他可不想讓刑警找上門,省得母親瞎操心。
小野寺盯著津田,:「國府先生人在哪裡,你有線索嗎?」
「出什麼事了?」
「國府先生突然下落不明。」
津田啞然。
「從昨天早晨起他就沒在公司露臉,似乎前晚就去了什麼地方,公寓也一直沒人。」
「你怎麼知道?」
「負責盯梢的刑警跟我取得了聯絡。」
(等於說國府前輩從前晚就——)津田驚愕不已。
「岡山老家或者他妹妹凍冴子的公寓,這些地方都找過嗎?」
小野寺皺眉答道:「能想到的地方我們都搜遍了,完全沒有他的蹤影。津田先生這兒是最後一處。」
津田故意刁難道:「該不會是懷疑前輩畏罪潛逃吧?」
「沒有呀,你總不會希望變成那樣吧。」
「不正是你說國府前輩放火——」
「你多心了,國府先生的嫌疑早洗清了。眼下我是出於個人考慮採取行動。」
「個人的什麼考慮?」
「現在還說不太清,只是老有種不祥的預感……你知道國府先生拿著美術明信片四處走訪嗎?」
「知道,那是受我所託。」
「當真?」
小野寺面露喜色尋求說明,津田只能認命詳述了整個經緯。得知畫集的發現者並非西島而是津田,小野寺不禁唏噓。津田也淡淡闡述了西島之後的行動,直到提及夾在畫集當中的美術明信片,小野寺終於開口。
「就是說,假定那張明信片是被當作書籤使,那麼它的主人正是畫集的前任擁有者……」
小野寺兜著圈子反覆確認。津田點頭表示這正是托國府尋找收信人的原因。
「國府先生找著物主了。」
「真的?」
這回輪到津田大吃一驚。
「是藤村源藏。」
小野寺一字一頓地報出其名。
「藤村是?」
「仙台的舊書店主。嵯峨先生臨死前打算返還的兩本書,收件人正是這個藤村。」
津田愕然無語。
「你怎麼看?畫集的上位持有人是藤村,現在國府先生行蹤不明,該如何把二者聯繫起來……之前是我弄錯了方向……只想著如何追溯到嵯峨的自殺。」
津田低喃道:「說不準……還真能牽扯上嵯峨先生。」
「通過畫集嗎?」
「畫集是嵯峨先生的弟弟主動給的。」
「可是……這又說明不了……」小野寺話到一半,張著嘴僵住了,繼而嘟嚷道,「所以藤村跟水野先生相識的可能性很高啊。」
「之前我讓水野先生幫忙確認嵯峨先生的筆跡,他卻隻字未提……」
「因為葬禮的關係沒心情多說吧。」
「不會,當時我反覆詢問他對藤村的書店是否有印象,他很堅決地回答說完全不知道。」
「這麼說水野先生——」
「他撒了謊……前天,東京方面在聯絡中提到藤村,我以為國府先生肯定掌握了嵯峨之死的內幕,就立刻給仙台去了電話打聽藤村的動向。」
「有什麼線索嗎?」
「嵯峨去世當天,也就是十月九日,在仙台的百貨商店有場舊書交易會,藤村除了吃午飯就一步也沒離開過百貨商店,他的很多同行都能做證。」
「那他和嵯峨先生之死——」
「就算嵯峨死於他殺,應該也跟藤村無關吧……但這樣一來就沒法把他跟國府先生的失蹤聯繫起來。」
津田語塞。
「嵯峨死後藤村也並沒有特別的舉動,一直照常經營店鋪,只在上個月停業一周去了倫敦——」
「倫敦!具體是哪幾天?」
「上月二十日到二十七日。」
(這絕非偶然。)
津田確信。
「你知道寫樂的新聞嗎?」
「嗯……對啊,也是在倫敦。」
「沒錯,我想那幅畫正是藤村帶去的。」
津田向小野寺表述了今早的考慮。
「國府前輩也明白清親畫帖的出現意味著畫集序文可能有假,現在又冒出藤村的名字……」
「是啊,這下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藤村。順推下去,那個加藤也很可疑,不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