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畫師的不在場證明 第八節

二月一日。

國府在外用過午餐回到公司,就見桌上放著一張便箋,記著峰岸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國府猜想他多半回了東京,這才主動跟自己聯繫。最近國府幾乎每天都往他家去電話,但峰岸因為工作去了九州,屋裡始終沒人。

國府連忙撥下號碼。

「喲,貌似你打了不少電話?」

峰岸立刻接起了電話。這是四谷某間公寓的號碼,峰岸一直把那兒當工作室。

國府提出希望借畫冊一看。

「從誰那兒打聽來的?」

峰岸訝然。國府報出了津田的名字。

「對哦……說來你也是西島先生的——」

峰岸笑說忘了。他和國府只在嵯峨家中見過面,才有此誤會吧。

「正在複印呢,現在就在我手頭哦。」

峰岸發出邀請。國府的公司位於神田須田鎮,打出租去四谷還不到二十分鐘。國府單手向身邊的同僚示意,拜託他暫時幫忙頂著。

「怎麼看都是真跡呢。」

峰岸泡著紅茶,對緊盯畫冊的國府說道。

「的確是上乘之作。」

「不,我是說題字。」

「題字也是真的?」

「嗯,跟其他字體比較來看也沒有可疑之處……說是筆跡鑒定到底有些小題大做,不過單只清親的署名照片,我就從同時期的手繪作品當中拍了好幾十種。縮放成同樣大小一比較,除了文字位置有些微出入,整體結構簡直完全一致……這叫一個頭痛啊……」

「真不愧是峰岸老師,我們可做不到這一步。」

「沒什麼大不了,我是靠這吃飯呢。」峰岸頗為自得地笑道,「不過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如果題字是真跡……」

「很奇怪對吧?難得一口氣找到兩份資料,這下該信誰?反倒更混亂了。」

國府默然不語。

「從九州回來的途中,我順道去了湖西市和三保。」峰岸突然改變了話題。

「湖西和三保啊,是靜岡的——」

「清親曾隨德川慶喜在那一帶住過兩年。因為佐藤正吉的關係,我想稍微調查調查。」

清親是幕府臣下,明治維新後慶喜移封靜岡,多數家臣也都跟著轉移。

「在那兒有什麼發現嗎?」

「完全空手而歸。湖西市是合併而來,早前的資料幾乎沒有。我對三保抱了挺大期待,結果白跑一趟。想想也對,清親雖然寫著是在靜岡結識佐藤,又沒說他是靜岡人,沒資料也不奇怪。之前想得太簡單,這兩人的關係也值得重新推敲。假如佐藤當真跟清親非常親近,現階段的研究至少該出現他的名字才對。」

二人不禁長嘆。

峰岸問道:「在秋田也沒找到他的資料吧?」

「你是說佐藤正吉?聽說的確沒有。」

「就不知吉村君認真找過沒嘍。」

峰岸堅信調查是由吉村操辦。

「怎麼說?」

「我是擔心他眼裡只裝著寫樂,對清親其實毫不上心吧。」

「您多心了,公所或者資料館他都去過,該做的調查全沒落下。」

國府為津田抱不平。

「那為嗎不去靜岡調查?」

「真不能怪他,佐藤至多不過是收集昌榮作品的藏家而已。假如在秋田一無所獲,或許也會上靜岡吧,可是秋田就有昌榮的資料,寫樂之謎也成功破解,佐藤已經無關緊要。」

「嗯,原來如此……那些傢伙從來都把對自己不利的部分藏著掖著,我還以為這回背後也有問題呢。」峰岸不好意思地擺出假笑,又道,「對我而言,畢竟清親才是重點。」

國府不去理他,問道:「對了,說到明治四十年,正是蛋白相紙的時代吧。」

「蛋白相紙……哦,是說相紙裡頭加了蛋白吧。沒錯,當時貼在雜誌當中的照片基本都使用蛋白相紙。」

突然被問及照片方面的術語,峰岸的反應多少慢了一拍。

「可是昌榮的畫集稍微有些不一樣,比蛋白相紙更厚些,很有光澤,秋田那種地方也有這種技術?」

「蛋白相紙並不是指紙張的種類。」

「這樣嗎?」

「是往照片的感光劑裡頭混進成比例的蛋清,所以才叫蛋白相紙。」

「等於說並非紙的種類或者顏色啊。」

「沒錯。出版社為了控制材料費會用薄紙,從原理上講,不管多厚的紙張都能使用這種方法印相。而且蛋白相紙跟我們通常使用的溴素紙或者燈光相紙還不一樣,是印相紙,不需要進暗室,製作使用都非常簡單。」

「印相紙是指?」

「我猜你小時候肯定也玩兒過,叫作青版照相法的玩意兒,那也是印相紙的一種。」

這下國府也明白了。

「選用蛋白相紙大多只是從經濟性出發吧,鎮里諸如照相館的地方會使用更華麗的紙張或者沖印技術。」

「這樣啊……之前有些在意,就特意問問。」

「話說回來,那本畫集怎麼沒用銅版或者珂羅版印刷?」

「嗯,並非印刷,而是直接把照片貼上去。」

峰岸訝道:「嚯,這我真不知道。之前也只看過報紙或者複印件,完全沒往這方面考慮。」

「畢竟全是繪畫作品嘛,或許製作者認為用貼的比直接印刷更鮮明吧。」

峰岸搖頭道:「嘿嘿,真能折騰。」

國府忍不住問道:「有哪裡不對勁啊?」

「倒不是不對勁,我是佩服佐藤捨得砸錢呀,真不知那畫集印了多少冊。」

「不清楚……總有五十冊吧?」

「是哦,五十冊是極限了。那時候可不比現在,拍照片得耗費巨資,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我記得那本畫集大概貼了七十張照片吧?照現在的物價換算,一本怎麼著也得花上十萬日元。」

國府驚道:「不會吧,一本就得花十萬!」

「自己有相機或者有親戚開照相館那還另當別論,老老實實托外人製作不會低於這個數。」峰岸笑著繼續道,「那時候拍張照片大致得花一日元。單說一日元估計你也沒什麼概念,要知道同時代一杯咖啡只要三錢 ,看場電影也就二十錢吧,是那種物價水平下的一日元,換到現在相當於一萬吧。照片加印費按一張二十錢計算,製作五十冊就需要十日元。等於說一張照片連拍攝帶加印得花十一日元,光製作每冊七十張的粘貼照片就得耗去將近八百日元。」

「那時候的八百日元……就相當於現在的八百萬?」

「此外還有製作費、印刷費,全部加上怕是接近千元吧。再平攤到每一冊……開玩笑,一本就將近現在的二十萬。當時手裡有一千日元,完全能修棟豪宅了。看來這佐藤真是錢多得沒地方花。」峰岸羨慕地嘟嚷道。

返程時,國府從四谷搭了中央線。

(亂線漸漸解開了。)國府拉著拉手反覆回味跟峰岸的對話。

(就算我辦不到,總會經峰岸或者良平之手得出真相。)

但國府絲毫沒有托與他人的念頭,這是他的問題,必須由他親手解決。

(乾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國府腦海中浮現出名片中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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