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畫師的不在場證明 第六節

一月二十九日。

國府穿行於鶴見的古舊住宅街。他手持昭和十年前後的區劃地圖複寫,圖紙中勾著一個紅圈。國府原以為街道已在戰亂中面目全非,早有撲空的覺悟,實際走街串巷卻發現道路幾乎保持原貌。越接近目的地,地圖的吻合度越高,看來這片土地曾在當年的空襲中逃過一劫。

(就在這一帶了。)

國府停下腳步環顧四周。這座鎮子坡道不少,國府有些氣喘。他挨戶查看著地圖紅圈一帶的住家。雖然只是瞅瞅門牌,但畢競是在陽光普照的午後時分,多少有些難為情。路過的行人甚至誤以為國府是推銷員,紛紛避而遠之。

「啊。」

國府終於在一棟老房子跟前發現「松下」的門牌,不由得拿起地圖確認。絕對沒錯,當年的住所地址的確就在這裡。意外的順利讓國府激動不已,他本以為老早之前就沒了。

國府一口氣打開玻璃格子拉門,掛在門上的鈴鐺丁零作響。

「先生有何貴幹?」

上了年紀的婦人從屋裡走出,訝然打量國府。幸好國府看樣子不像匪類,婦人放下心來,禮貌地詢問來意。

國府進行了說明。

「是沒錯,我家一直在這兒。有什麼事嗎?」

「請問松下勇二先生是——一」

「是我爺爺,他老人家早就過世了。」

國府從口袋裡取出疊好的明信片複印件讓婦人過目。

「哎呀,這是寄給爺爺的,怎麼會在您那兒?」

「被夾在一本書里,因為某些原因需要調查那本書的來歷。」

國府所持正是津田送來的複印件,收件人是鶴見的松下。

「原來如此,辛苦您了,還專程上門。」

婦人似乎錯以為國府是政府人員,沒追問具體原因,國府也省得解釋。

「不過應該和那本書無關,這是爺爺過世之後才整理的。」

「您說整理?」

「是想當作遺物送給親戚們留個紀念。我想想,是誰來著,很稀罕爺爺的美術明信片,當時就整理出來一起送了……」

婦人閣下一句「稍等」就進了屋,留國府一個人心急如焚。

「找到了!」婦人拿著舊巴巴的大學筆記本回到門口,上面似乎留著記錄,「全送給親戚的孩子了,小傢伙喜歡集郵,硬是央求了好久。」

「請問是哪一年的事情?」

「爺爺過世是在六年前,那孩子現在也該上大學了吧。」

國府啞然。因為明信片的年代遙遠,他下意識地以為這也該是陳年舊事。

國府記下那名大學生松下良武的住址和電話號碼,道謝後就此告辭。婦人提供的住址位於五反田,正好在回程途中。國府在鶴見車站撥通了電話號碼。

沒想到松下良武星期六也待在家裡。

「你好,我是良武。」

到底是陌生人的來電,應答的聲音充滿警戒。國府開門見山直述用意,半途良武的語氣也轉為安心。

「慘了,那事兒該不會讓嬸嬸給知道了吧?」

良武滿不在乎地嘿嘿一笑。國府提出見面詳談,良武欣然答允。兩人約好一小時後在五反田站前的咖啡館碰頭,國府穿著苔綠色防水外套,應該很好辨認。

良武笑道:「要不我在胸口別朵玫瑰花得了。」

「剛剛結束通話,正在買票。好的,回頭聯繫。」

男子匆匆切斷電話,裝作若無其事地尾隨國府進入月台。此人正是在總門寺附近同小野寺有過交談的年輕刑警。

「是國府先生吧?」

國府剛進店裡,就被梳著大背頭的年輕人叫住,男子個頭不算高。

「良武君?」

男子叼著吸管點點頭。他穿著皮夾克,配上鬆鬆垮垮的黑長褲,夾克裡頭只套了件薄了恤。他面前擱著冰激凌蘇打。國府對著良武坐下,說道:「抱歉啊,讓你特意出門。」

「客氣啥,多虧你我才終於能出門。」

「怎麼了?」

「我今天被關禁閉,差點兒給老媽煩死。」良武撓撓頭,笑道,「之前搗蛋闖了禍,剛才還真以為警察找上門了……」

「我想想看啊,應該是去年春天左右吧。實在急著用錢,就把郵票啥的一起賣了。」良武思索著回答國府的提問,「怎麼說也是打小學拚命積攢的寶貝,我還哭了一場呢。」

國府完全無法想像良武每天端詳郵票的模樣。

「我記得最後賣了十來萬吧。」

「挺值錢嘛。」

「不跟你開玩笑,光郵票的零售價就能上七十萬呢。店家這兒說不行那兒說不好,砍價那叫一個狠。我只能挨他宰,沒辦法,誰讓急著用錢呢。現在想來還一肚子火,那臭老頭。」良武憤憤不平。

「美術明信片總共有多少?」

「有三百張吧。」

「嚯,你還挺能收集嘛。」

「因為想要郵票嘛,就順便收集了。明信片雖然沒啥稀罕,在店裡要三百日元才能買一張呢,我那些放到百元店也值三萬不是。結果總共才賣了五千,這生意也做得太黑了。」

良武抱怨之餘又添加了番茄汁。

「可是這下完蛋了,明信片我是偷偷賣掉的,真沒想過會讓嬸嬸知道。」

「抱歉,但這件事我非查不可。」

「有犯罪的味道喲。」

良武的玩笑逗樂了國府。

「對了,你都賣給哪家店了?」

良武報出的店名在新宿,國府也知道那裡。店鋪雖小,卻時常往雜誌上打廣告。

談話結束後國府站起身,良武說要留在店裡等著跟朋友碰頭。

「我是那兒的熟客,報上名字老闆自然知道。」

臨別之際,良武不忘補充。

的確是個和善的好青年嘛,國府不禁暗贊。

走出新宿車站,已將近六點。自打十二點離開公司都過了五個多小時,一路下來國府的肚子也開始叫喚。不過調查能早則早,郵票商的店鋪應該就在三越里街,國府加快了步伐。

店鋪很好找。一進門,五十來歲的發福店主立刻親切相迎。店裡沒客人,國府簡短傳達了來意。店主明白上門的並非買主,滿臉不耐煩,卻也沒打斷國府。

「哦,那小子啊。」看來店主的確對良武印象頗深,「最近都不見他上門呢。」

「聽說他放棄集郵了。」

主人大笑道:「放棄才好,不能貫徹到底就只是浪費時間。」

「想請問你這張明信片——」

國府無視店主的揶揄遞出複印件,對方接過去一陣端詳。

「記不起來……之前的確從那小子手裡收了一捆明信片,可也不能張張都記得。而且這種東西又不稀奇,我收的貨都堆成山了。」

店鋪左側牆壁用隔板搭著架子,其中成捆成捆地堆著美術明信片。「昭和初期東京都火車」、「日本火山」、「國立公園」……附著各種標題的膠圈將明信片按主題分類,每捆都有好幾十張。也有一張一張用玻璃紙單獨包裝的商品,標價都是天文數字。此外還有不少明治時期的淺草風景。

「如果是那種東西——」店主指著標有「淺草十二階」的美術明信片,「多少還能有些印象吧。」

「真的完全想不起來?」

國府緊追不捨。如果線索就此切斷,之前的努力就會全部付諸流水。

「假如給這張明信片分類,會用什麼標題?」

國府嘗試著引出店主的記憶。

「是哦,大概是『溫泉風景』之類吧,總之差不離。」

複印件右下方的文字難以辨識。

「這張似乎是鳴子溫泉的照片。」

店主若有所思道:「嚯,鳴子是在仙台附近吧……咦,該不會是那誰?」

「有什麼印象嗎?」

「唉,怎麼說……我也鬧不準是不是那人,去年夏天有位客人常來店裡,雖然我不記得你這張有沒有被他買走,但他說過用東北名勝古迹做主題的美術明信片都成,先後買了一大堆……當然並不是鳴子溫泉這種,還得更古老些的地方,像松島或者弘前城之類,基本都是明治時代的東西。」

「是個怎麼樣的人?」

「怎麼樣的人啊……就是普通人嘍。對了,應該留了名片。請稍等,我記得是在抽屜里……」

店主在收銀機下面的抽屜里翻找起來,國府的胸口砰砰直跳。

「啊,找到了,找到了,這兒寫著『東北美術明信片』,是我特意做的備忘。」

店主將名片遞給國府。看清姓名的瞬間,國府倒抽一口涼氣。

(什麼情況,怎麼偏偏是他?)

國府一陣眩暈。

「真不記得賣給這人了?」

國府激動地質問,這是連接一切謎底的關鍵。

「就算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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